既然購置了如許多的筆記,當然也看過一部分。我的印象是:唐人的筆記,多係名家作品,文筆好,內容也紮實,有意義,最可讀。宋人的筆記,多出自名公臣卿,內容也充實,有史料價值。但有些已經雜亂起來,因此有高下之分。要之如司馬光之《涑水紀聞》,歐陽修之《歸田錄》,識見,文筆,取材,都高人一等。因為這些大人物既能見聞大事,所記能存真,又有修養,對材料能取舍,有判斷。不像後來明、清的一些筆記,以山野草茅,妄談朝堂宮苑之事,輾轉傳聞,致有千裏之失。筆記也像其他著作一樣,越古老越可觀,因所記材料寶貴也。明清筆記雖多,沒有經過時間的淘汰,還處在一種糠米不分的狀態。
有筆記式的小說,有小說式的筆記。如《夷堅誌》,筆記式的小說也。如《東軒筆錄》,則有很多條目,是小說式的筆記。
筆記以記載史實,一代文獻典故為主,如宋之《東齋紀事》、《國老談苑》、《澠水燕談錄》,所記史料翔實,為人稱道。
如《夢溪筆談》、《容齋隨筆》,則以科學研究學術成績,及作者之見解修養為人重視。
筆記,常常也有所謂秘本、抄本的新發見,然不一定都有多大價值。有價值之書,按一般規律,應該早有刊刻,已經廣為流傳,雖遭禁止,亦不能遏其通行。遲遲無刻本,隻有抄本,自有其行之不遠的原因。我向來對什麼秘籍、孤本、抄本,興趣不大。過去涵芬樓陸續印行之秘籍,實無多少佳作。
有的筆記,名聲赫赫,印刷亦精,但也不一定就證明其傑出。如清之《兩般秋雨庵隨筆》,各種印本,一再發行,隻為其文字淺近,內容亦為淺識者所喜而已。亦有雖係名家所記,然內容雜亂無章,比較零碎,如《隨園隨筆》。
元明筆記,就其內容規模而言,仍以《南村輟耕錄》及《萬曆野獲編》為佳。
筆記以內容真實客觀,作者態度端正為主。文勝於質,不如質勝於文。金劉祁《歸潛誌》中,載《錄崔立碑事》一則,對自己參與為叛將撰寫碑記,詳敘經過,自我反省。人以為誠信,推重其著作,所記史實,多為正史所收取。宋蔡絛《鐵圍山叢談》,多文過飾非之作,正與其處世為人同。然此等書,不可因人廢言,認真察看,亦有可取之處。
清代的筆記雖然多,我認真地即是通篇讀過的,有《嘯亭雜錄》、《永憲錄》、《郎潛紀聞》等。《郎潛紀聞》共“三筆”,作者陳康祺。文字流暢,敘述亦生動,能讀下去。但在第一部,發見兩處墨筆眉批。一處記作者經曆,眉批曰:“毫不知恥,抑何厚顏!”一處記他人事跡,眉批曰:“閣下愧此多矣,何仍作欺人語耶?”這恐怕是同時代人閱讀時批注的,憤憤之情,溢於言表。當然不能根據兩處眉批,就否定這部書的價值,但也不能懷疑,這種看來深知作者底細,推敲文字並揭瘡疤的人,是出於“嫉妒”或是報複。總之,著述要修辭立誠,立身尤其要謹慎端正。
既然購置了如許多的筆記,當然也看過一部分。我的印象是:唐人的筆記,多係名家作品,文筆好,內容也紮實,有意義,最可讀。宋人的筆記,多出自名公臣卿,內容也充實,有史料價值。但有些已經雜亂起來,因此有高下之分。要之如司馬光之《涑水紀聞》,歐陽修之《歸田錄》,識見,文筆,取材,都高人一等。因為這些大人物既能見聞大事,所記能存真,又有修養,對材料能取舍,有判斷。不像後來明、清的一些筆記,以山野草茅,妄談朝堂宮苑之事,輾轉傳聞,致有千裏之失。筆記也像其他著作一樣,越古老越可觀,因所記材料寶貴也。明清筆記雖多,沒有經過時間的淘汰,還處在一種糠米不分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