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談柳宗元(1 / 2)

 嬉笑之怒,長歌之哀,看來是很有些神經衰弱了。

中國古代諺語:在東方失去的東西,會在西方得到。柳宗元到永州以後,他的生活視野,思想深度,大大擴展加強了。他認真地、係統地讀了很多書,他對所聞所見的生活現象、自然景物,反複研究思考,然後加以極其深刻,極其傳神的描畫。他在這一時期的作品,登峰造極,輝煌地列入中國文學遺產的寶庫。

中國封建社會的政治上的流放刑廢,使曆史上增加了很多偉大的作家。這些人,可能本來就不是政治上的而應該是文學上的大材。王安石論及八司馬,有一段話十分透辟。

畢竟文人是很脆弱的。他付出的勞力過重,所經的憂患過深,所處的境遇過苦,在好容易盼到量移柳州之後不久,就死去了,僅僅四十七歲。

柳宗元死後,他的朋友劉禹錫一祭再祭,都有文章。朋友中間,以韓愈名望最重,所以請他寫了墓誌銘。這些文章,並不能達於幽冥,安慰死者,但流傳下來,對於後代研究柳文者,卻有知人論世之用。

這一非凡的生命的不正常的終結,當然不是“始以童子有奇名”,後“為名進士”,“以文章稱首”的青年時代的柳宗元,所能預料到的。

柳宗元遭遇如此坎坷,是有自己的弱點,確實犯了錯誤,並非完全是無辜受害,或有功反受害,含冤而死。他自己說:

“立身一敗,萬事瓦裂,身殘家破,為世大崙。”如果不是假檢討,那麼就是“皆自所求取得之,又何怪也!”朋友們也說到他的缺點,韓愈說他“不自貴重”,劉禹錫說他是“疏雋少檢”。

仔細想來,柳宗元在當時,對於國家,對於人民,並沒有斬將搴旗、爭城奪地的功勞。他所遭際的,不過是當時習見的官場失意。再說,司馬雖小,但究竟還是官職,他可以攜帶家口,並有僮仆,還可以買地辟園,傲嘯山水,讀書作文,垂名後世,可以說是不幸之幸。

我從青年時期,列身戰鬥的行伍,對於舊的朋友之道,是不大講求的。後來因為身體不好,不耐煩囂,平時不好賓客,也很少外出交遊。對於同誌、戰友,也不作過嚴的要求,以為自己也不一定做得到的事,就不要責備人家。

自從一九七六年,我開始能表達一點真實的情感的時候,我卻非常懷念這些年死去的夥伴,想寫一點什麼來紀念我們過去那一段難得再有的戰鬥生活。這種感情,強烈而迫切,慨歎而戚愴,但拿起筆來,又茫然不知從何說起。我們習慣於聽評書掉淚,替古人擔憂,在揭示現實生活方麵,其能力和膽量確是有遜於古人了。

1978年12月20日

 嬉笑之怒,長歌之哀,看來是很有些神經衰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