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發生的事情讓她不堪回首。
自從帶著丈夫的骨灰和女兒回到國泰市,在她的腦子裏已經沒有了小廟鄉的概念。她害怕人們提起那個地名,就像人們提起身邊的災難一樣忌諱,她排斥它,嫉恨它,躲著它,遠離它,知道沒有能力從地球上讓它消亡,但在她的腦海裏絕對沒有小廟鄉存在的空間。
今天是怎麼了?興致勃勃的惠佩瑾被突然出現的小廟鄉這三個字搞得興趣全無,瑾瑾回家給她帶來的愉悅心情也被糟蹋殆盡。她興趣索然,出了長廊,高興的模樣又忽隱忽現在她眼前晃動,立刻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雙眼睛,就跟單元門口貼著“福”字一樣讓她擺脫不掉。他有點像誰呢?
在什麼地方見過呢?惠佩瑾像是被人牽住,情不自禁地站住腳,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長廊,竟然有了再回去好好看看那雙眼睛的念頭。真的,往日讓她流連忘返的長廊,現在就跟地獄般讓她驚悚和沮喪。
她鼓足勇氣,又一次站在了高興的照片前。
眼睛,還是那雙眼睛,仍舊笑眯眯地看著惠佩瑾。她感到很久很久以前好像跟這雙眼睛有過接觸,又不知什麼緣故隱藏起來,今天的出現不是偶遇,一定是在這裏等候。她突發奇想,如果那雙眼睛能動一下該有多好,不知是視覺錯亂,還是奇妙生成,照片上的高興真的眨動了幾下眼睛。惠佩瑾驚恐地後退了幾步腳,再定睛看過去,連臉上的笑容都漸漸地大了起來,嘴裏麵的門牙熠熠地閃著光。惠佩瑾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指點,這雙眼睛跟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就跟黑夜若即若離的燈光,讓她看得見,卻遠遠夠不著。她毛骨悚然,小廟鄉,端木東方,殺自己丈夫的凶手,一個接一個的畫麵在她腦子裏生成,又像相機快門“喀嚓。喀嚓。”在自己的眼前閃過。
她明白了,那雙眼睛跟自己、丈夫和端木瑾緊緊地聯係在一起,就跟粘在身上,根本就擺脫不掉。
她恍惚記起來,殺害丈夫的凶手劉鳳山有個兒子,比自己的孩子大個兩三歲,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現在的年齡也就跟高興的年紀差不多。照片上那雙眼睛晃晃悠悠在照片上旋轉,忽大忽小,好像故意在自己眼前炫耀。
二十年的每天早晨,她送瑾瑾去上學,總能見到一個女人也送孩子上學,拉著著男孩就是劉鳳山的兒子,那雙眼睛就跟照片好像有某種聯係。惠佩瑾之所以記憶深刻,原因是劉鳳山是自己丈夫的部下,有時到家裏找鄉黨委書記端木東方商量工作。她就注意過劉鳳山的眼睛,留下了深刻的記憶。當時還跟丈夫開玩笑,說劉鳳山是鄉幹部裏最漂亮的男人。因為劉鳳山的眼睛給惠佩瑾留下了印象,見到那個男孩腦子裏就會有參照物,自然就認為是劉鳳山的兒子。後來有人告訴說那男孩確是自己的仇人的兒子。
惠佩瑾看著照片的那雙眼睛,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他那雙眼睛怎麼跟劉鳳山的眼睛那麼像,簡直就是克隆出來的。惠佩瑾又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劉鳳山的兒子,必然應該姓劉,可是照片上那雙像劉鳳山眼睛的小夥子,明白無誤地姓高。也許是一種巧合,或者是自己的誤判。惠佩瑾記得,曾經聽丈夫的秘書譚義講過,劉鳳山槍斃以後,劉鳳山的老婆帶著孩子回娘家了,音信皆無。也許劉鳳山出事以後,他的老婆帶著孩子又嫁人了,她的第二個丈夫姓高,或者孩子幹脆隨了母親的姓?可是還有些不對頭,這個高興怎麼又出現在小廟鄉呐。惠佩瑾站在長廊裏,感受著陣陣有些涼意的秋風,企圖打開久閉的記憶閘門,將在小廟鄉的生活碎片拚接起來,希望得到一個圓滿的答複。記得有一天晚上,劉鳳山到家裏跟端木東方談工作,趕上吃晚飯。倆個人喝了點酒,劉鳳山說起他的老婆,告訴說是遠文市的人,好像在什麼高家莊。如果記憶沒有出現偏差,高家莊的人,姓高的可能性就大,那麼合理的推斷就是高興過去姓劉,也許叫劉興;他父親被槍斃以後,為了不影響孩子的成長,就搬回遠文市的高家莊,隨了他母親的姓,改叫高興了。
設身處地地換位思考,如果惠佩瑾是劉鳳山的老婆,這樣幹也是合情合理。
惠佩瑾站在長廊的左側,身影傾瀉在碧綠的水麵上,風在不斷地吹拂,水中的身影搖曳虛無;幾條錦鯉在附近遊蕩,好像在等待著岸上的人扔下魚食來。頃刻間,惠佩瑾已經拿定了主意,不管高興是不是劉鳳山的兒子,不管他以前是不是叫劉興,不管高興這個人跟自己家的事是不是有聯係,就衝他是小廟鄉人這一條,就不能在端木瑾麵前提起,就讓他像一陣風在自己的頭上吹過,無蹤無影。
惠佩瑾又一次出了長廊,感覺到就像大熱天洗了個熱水澡,先是一陣灼熱,大汗淋漓,緊接著就進入了涼爽、清新的階段,讓她輕鬆了許多。
出公園不遠,就是一個農貿市場,惠佩瑾輕車熟路進了大門。看見鮮紅的西紅柿,就有了購買的欲望,剛要上前問問價錢,兜裏的手機響了。拿出一看,見是閨女發來的一條短信:媽媽,我回來了。中午飯不在家吃,琪琪讓我去她那裏。
琪琪是端木瑾上小學時的要好朋友。人家順風順水,大學就搞好了朋友,工作以後就結了婚,現在孩子都滿地跑了。大概是聽說瑾瑾回來了,自然要見見麵,情理之中。惠佩瑾馬上回了一條短信:下午早點回來。發玩了短信,知道也不用趕著回家給孩子做飯,自然農貿市場裏要耽擱一些時間。
端木瑾原打算星期六回家,結果星期六一早又開車100多公裏,需要到給公司提供產品的工廠檢查產品質量,隻好改弦更張,星期天一早回到家。回家的目的就想問問母親,父親的犧牲的細節和外麵沸沸揚揚的傳說。
結果回到家,母親晨練遲遲不歸,讓她興意闌珊。就在這個時候,閨中密友任琪琪給她來電話,說是她跟老公開了一個“母嬰護理中心”,今天開業,讓她過來一塊熱鬧熱鬧,於是就有了惠佩瑾在農貿市場給她短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