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寶貝(2 / 3)

梅影發了一枝梅花給胡安,獨自笑了。工工整整地寫下誕生花,透過窗口看深邃的夜空,仿佛她的孩子在星空的某一處,她呼喚一聲寶貝,自己把自己感動了,好像被愛浮起來。她到嬰兒室巡視一圈,花朵們都合了花瓣,到夜的深處夢遊去了。嬰兒在夢裏去了什麼時空,能否記起在子宮裏的歲月。夢裏是五彩繽紛,還是世界最初的模樣。梅影屏息,靜聽嬰兒們香甜的呼吸,閉上眼睛,恍惚置身一個五彩繽紛的天堂,花朵們正一瓣一瓣在綻開。

葉胖子來找她,問他老婆怎麼不疼了?是不是出了問題。梅影說寶寶累了,要休息一會兒才趕路。梅影給產婦做了檢查,她的手撫摩產婦的腹部,胎兒反抗似的動了一陣,又睡了,好像說別動我,我還不想出來。梅影聽了聽胎心,像時鍾的鍾擺平靜而有節律。梅影安慰葉胖子:“別著急,等待越久喜悅越多。”

“太折磨人了,我喜歡痛快。”葉胖子揉著眼說他要睡了。產婦拍著她的肚子,“乖寶寶,不讓你爸爸睡哈,讓爸爸陪。”

梅影笑笑,回到護士站。走到丁點兒的搖床前,本來睡著的丁點兒,睜開眼睛靜靜地看著她。那一刻,梅影覺得丁點兒的目光是上帝的。此刻上帝與丁點兒同在。上帝好像借丁點兒的目光告訴梅影,接受並且感激。

丁點兒的眼睫毛垂下來,像是幕布關閉了星空。梅影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喧嘩的產一科此時奇怪地安靜,已經誕生的生命偎在母親的懷裏,即將誕生的生命還在母親的身體裏,他們或她們都是今夜開放在產一科的花朵。誕生花,梅影想到這個詞時,覺得應該分開來讀:誕生——花。她在處方上反複寫這三個字,把自己的心也寫出花來。誕生是動詞,花是名詞,而她幫助花誕生,有那麼片刻她對自己的職業,接受並且充滿感激。

給丁點兒換了尿不濕。丁點兒隻是哼哼兩聲又睡著了。梅影把丁點兒的手放臉上,來回摩挲。丁點兒的小手激起她無限的母性。

葉胖子的兒子在太陽升起的時候還待在母腹裏,神也許寬限他的安全感。明一上班時,梅影說:“那孩子是在等你。”

梅影交接病人時,葉胖子不管不顧衝進辦公室,說他老婆吐血了。林主任示意梅影去看。梅影跑到病房,產婦隻是把嘴唇咬出了血。葉胖子說:“你還是把她弄到待產室去吧,我的肉快被她揪掉了。”

產婦咬牙說:“你必須陪我,我是給你生兒。”

葉胖子跟梅影眨了眨眼,說手術室閑人免進。

梅影說,進待產室還早,在病房待著還可以看電視。又對明一說:“即使進了待產室你也可以陪她,還可以為孩子落地的一瞬間拍照。”

梅影對產婦說她要下班了,明天來看她,就是兩個人了。產婦卻要梅影幫她接生。梅影為難地說,科室有交接製度。實際上是林主任說今天帶她去參加一個關於雙胎妊娠的學術會。

產婦遺憾地說:“晚上做了個夢,就是你把兒子交給我的。”

梅影說:“白天你會做另外的夢。”然後對葉胖子笑笑,說需要什麼可以找明醫生。

梅影用消毒液洗過手,站在衣帽鏡前畫口紅。明一站在她身後,說,親,要去約會啊。

梅影不理他,每當明一用這種淘寶體說話的時候,壞主意接著就來。

明一的聽診器掛在脖子上,工作服像風衣那樣敞開著,一副風流倜儻的派頭,朗誦般:“我的真情像梅花開透。”

梅影對林主任笑了一下,哼起老歌《一剪梅》,這歌屬於林主任時代的,因為林主任喜歡,經常哼,他們都學會了。

梅影在醫院門口等林主任。一個賣花人騎著一輛帶貨架的人力車,停在她麵前。貨架上擺著一些長勢蔥蘢的植物,其中多是梔子花,小小的枝頭不可思議地承載了許多花骨朵兒。買菜的晨練的人們經過時,都說花開的時候肯定漂亮。一盆一盆的梔子花被人們買走了,剩下一盆葉子對生,花莖折斷的植物,孤零零地歪倒在貨架上。新鮮折斷處滲出一些漿液,梅影不知怎麼有一種痛的感覺,她問賣花人這植物的名字。賣花人說:“風鈴草。”風鈴草大概是太普通的品種,加上又斷了莖,賣花人倒提花缽,向垃圾桶走去,可到了垃圾桶邊,又停下,把風鈴草放在路邊的花圃裏。

這時候林主任打來電話,說臨時有急事,聽課的事取消了,梅影如果要去可派車送她。梅影脫口說算了,太麻煩。說過又有些失落,她對這種事先安排好的事突然變卦而產生一種空虛感。

梅影的眼光落在風鈴草上,這名字讓她的想象力無限地張開。曠野裏到處是風鈴草,花開的時候,風吹過能發出一種聲音,像叮當作響的風鈴一樣的聲音,澄明之景讓她變得輕盈起來。她俯身抱起風鈴草,好像擁抱的是整個開花的原野。她仔細地看剩下的花莖上還有六朵花蕾,蓬蓬鬆鬆的,快開了的樣子。折斷的一端花蕾繁密,還有一點纖維連著。梅影把它抱回家,用膠布接好斷端,放在陽台上。

飯桌上一盤新鮮草莓壓著一張紙條,胡安說他回去看看媽媽,讓她自己做飯。梅影看了看收拾得整齊的家,心裏暖暖的。她邊吃草莓,邊在百度輸入風鈴草,卻出來與誕生花連在一起的網頁。傳說在希臘羅馬神話時期,大自然一片潔淨,碧海藍天,眾神化作的花朵降臨人間每一天。誕生花由此而來,在生日當天得到誕生花祝福,視為獲得幸福的最佳途徑。今天也就是七月十號的誕生花恰恰是風鈴草,太有緣的巧合,有了解不開的神秘之感,梅影覺得有化作風鈴草的神在看不見的地方注視著自己。她打開風鈴草的圖片,白色、紫色、淡藍色還漸變紅色,都那麼楚楚動人與嬌弱堪憐,與她想象的能發出金屬聲音的風鈴相去甚遠。風鈴草喚出她柔美的心境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伸出憐愛的觸須,她給胡安發了個短信:“愛”。胡安回說:“N次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