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我們雖買下了你,可這麼多年從無苛待。你要明白,做我們遙州府的丫鬟,吃穿用度都比普通人家親生的女兒好上百倍。”
“璿兒雖是千金小姐,可待你卻如姐妹一般,如今眼看就要嫁進隴西李氏武陽房,你就忍心讓她跳進火坑?”
“阮阮,你無父無母沒有牽掛,可璿兒是我們的心頭肉啊,就當我們求你了……”
……
馬車在官道上轆轆行駛。
風吹起帷幔一角,外麵的山川草木已經格外陌生。
阮阮與五個被選中的姑娘擠在一輛馬車上。
行車速度很快,每個人都被顛簸得麵色發白,滿身狼狽,吐到最後隻剩了酸水。
狹窄的空間裏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味道,阮阮的裙擺上也沾染了身旁那紫衣姑娘嘔吐的穢物。
她隻能盡量將腦袋埋在膝蓋中央,忍住不去瞧,否則自己也要吐出來了。
太後的懿旨說是往宮中為新帝傅臻侍藥,可外頭的宦者似乎壓根不管她們的死活,對待嬌生慣養的美人就如對待糧草貨物一般,除去中途用餐,幾乎是日夜不停,且時時刻刻受人緊盯,幾無逃命的可能。
“照這個速度,咱們不久就到京城了,陛下會殺了我們的……”
坐在馬車最角落的姑娘抬起頭,此刻釵環淩亂,往日一雙漂亮的杏眸充滿了恐懼和怨恨,哭得險些背過氣去。
“美人血到底是什麼,是心頭血麼?人被剜了心頭血不就死了嗎!我們該怎麼辦,我怕……”
話落,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啜泣聲。
阮阮也默默垂下頭,眼眶紅紅的,下意識抱緊了自己。
此刻車窗外秋陽杲杲,微風澹蕩,正是臨近凜冬最後的好天氣。
隻可惜,這恐怕是她看到的最後一個秋日了。
她和這裏所有的姑娘一樣,都被是太後的那道懿旨逼著進宮的。
武成四年,持續了數十年的晉涼之戰終於徹底拉下帷幕。
今夏,晉帝傅臻將北涼人打得節節敗退,為永除後患,不惜屠殺北涼五城與十餘萬俘虜,甚至連晉國邊境與北涼、柔然有姻親往來的晉人也不放過,西北邊疆一夜之間化作人間煉獄,血流千裏,伏屍遍野。
殘忍的殺戮換來的是上天的不滿,傅臻回京途中,遭賊寇放出的流箭貫穿胸背。
箭尖淬毒,太醫院上下無計可施,太後更是心急如焚。
最後有人站出來,稱古醫書上記載“美人血,解百毒”。
——以閨中美人血肉為藥引,或能解傅臻體內餘毒。
國不可一日無君,既然有人提出法子,無論如何也要一試。
崔太後為先帝繼後,世人皆知太後雖非晉帝生母,卻是先帝元後的族妹、晉帝的姨母。元後早亡,此後崔太後一直將傅臻視作親子。
為救暴君性命,太後斟酌再三,終於下了這道懿旨,從世家大族、文武百官家中挑選出幾十名適齡的美人入宮侍藥。
怎麼個侍藥法、到底誰的血才是真正的美人血,沒有人知曉。
或者,美人血根本沒有療毒的功效,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可那道不容置疑的懿旨生生切斷了姑娘們的活路,也讓大晉百姓對這暴君更加恐懼和憎惡。
歸京途中的流箭,人人都說那是傅臻殘暴不仁的報應。
可惜老天爺不長眼,沒有一箭射死他,讓他命懸一線,臨了還要禍害這些無辜的女子。
阮阮所在的遙州遠在西北,竟也沒能幸免於難——
刺史府千金薑璿就在進宮的名單之列。
宦者來傳旨的時候,眾人隻覺得天塌下來了。
薑璿未婚夫婿所在的武陽距此數百裏,來去一趟少則三五日,都城來的人等不得這麼久。
何況這親事是薑璿的伯父撮合的,那頭是大晉頂頂顯赫的門閥世家,即便是庶子也不是尋常百姓家能肖想的。
說起來遙州刺史薑成照亦出自扶風薑氏,然百年來薑氏勢弱,薑成照又是個隔了八百裏的遠親,能攀上這門親事已屬不易。
此刻離板上釘釘隻差最後一步,武陽房實不可能為未來的庶媳與皇家作對。
薑璿在房中哭了一整日,最後是刺史夫人想出了法子——
阮阮與薑璿年紀相仿,雖是丫鬟,卻美得驚人,即便是不施粉黛,站在燦若春華的薑璿身邊也毫不遜色。
而薑璿的未婚夫婿,那位風流倜儻的李三公子還在一次醉酒中,流露出了將阮阮收做通房的心思。
倘若阮阮代替薑璿進宮,一來自能救遙州府於水火,二來也斷了李三的念想,省去了往後的汙糟事,可謂是兩全其美。
薑夫人與薑成照通了個氣,後者也覺得此事可行,於是兩人花了一晚軟磨硬泡,薑夫人甚至下跪懇求,終於讓阮阮點了頭。
當晚薑夫人便悄悄往宦者的驛站傳去消息,說遙州府的大小姐臉上落了傷疤,容貌不比從前,而家中深居簡出的二小姐薑阮才是真正的貌若天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