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斷然拒絕:“用不著。我們不去山裏。”
劉嫂子悻悻的退後兩步。
另一個小廝殷勤的捧過茶來:“郎君,請用。”
公子喝了兩口茶,對左右說:“我倒知道人言可畏,沒想到山野之人也躲不開這一遭。看來除非餐風飲露,世間倒沒有無憂無慮的日子。”
小廝:“郎君,人都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您如今倒是體悟了天王的心得。”
公子葛謹風暗自歎氣,心說這笨蛋,我見天下疾苦,貪官汙吏,百姓生計何其艱難。若像天王那樣見事情紛繁複雜,又不能快刀斬亂麻,就幹脆避而不見的,算什麼英雄好漢呢?這話是大不敬,非但不能救人,還要再興大獄。
也隻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裝聾作啞圖一個保全自身。
實在是可恥可恨。
正在說話間,一個農夫背著一擔柴,那柴捆紮的比他腦袋還高出二尺去,腰上別著斧頭,身邊跟了個跑來跑去的半大小子,往茶攤這邊走。
劉嫂子指了一下:“那是我家老不死的。我去叫他走開些,別來礙貴客的眼。”
她拔腿就跑過去,一片式的裙子紛飛,露出兩條曬得微微發黑的小腿,跑到眼前,一把揪住了,小聲說:“去,快去山上報告大王,來了一夥有錢的,為首的公子哥兒挺好騙的,我給他弄去遊覽大王墳,你可叫她記住的,是我給哄過去的。那好茶器,比我的奶還白,有這麼一件好茶器,夠咱們吃大半年的。”
農夫沉默的卸下柴火,打算抽出一根粗木棍預備著進山防身,應了一聲:“你這婆娘真吝嗇,倒給我拿點大餅鹹菜。二十幾裏地,餓著肚子叫我走過去?”
劉嫂子回去拿了兩張煎餅,卷了一把鹹菜絲,拎了一袋子水,大聲嚷嚷:“可真不巧,半路上有個人餓暈了,我家這敗家漢子,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還要幫人扶危濟難。你瞧著吧,等他餓暈的時候,可沒人給他一口剩飯。老東西,拿去,快滾。”
農夫被踹了個趔趄,把煎餅卷了卷塞進懷裏,緊了緊腰帶,慢慢走遠了。
葛公子暗自感傷,雖說是貧賤夫妻,那男人倒是心善,女人也隻是嘴狠。看從人們都就著熱茶啃了燒餅肉餅:“多賞點錢。”
小廝歎氣:“公子,這婆娘說不準是看你有錢,又是菩薩模樣,故意裝腔作勢的騙你的錢呢。”
公子感歎道:“總歸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他們這一擔柴挑進城去賣,還要交柴稅、城門稅……唉。這婦人若是裝腔騙人,也比前麵那下蒙汗藥的茶攤,半夜明火執仗的客棧要好許多。金童。你看她麵有菜色,筐裏也不過是些野菜芽,怎麼會是壞人。”
小廝和侍衛們想想,太有道理了。
一行人結了賬,到了當做上馬石的斷碑旁。
葛謹風低頭一認,這斷碑上磨的模模糊糊,勉強認得出[尋樂不堪哭困,未識苦與樂同]的殘句。粗刻了齊王、秦王的別名,正是幾年前天師為天王謀劃的壓勝法。
用了三五年,列國的大王、天王各個身強體壯,倒沒有一個死了的。
大魏天王依然深信不疑,隻等見效。
可惜這斷碑上飄逸的筆體,縹緲的詞句,毀於一旦。
一行人進城去,這傳說中神仙隱居的縣城,也不過爾爾,七個乞丐在城牆邊曬太陽捉虱子,城門邊的地溝裏淌過去一個死嬰,在垃圾上卡了一會,幾隻貓兒伸爪去撈,卻沒撈著,被水衝著漸漸飄遠了。
幾個衣不蔽體的老人和小孩在集市上撿別人棄之不要的菜梆、若撿到一點旁人吃剩的殘羹冷炙,頓時無限歡喜。
縣衙差役痛鞭一個倒地不起的役夫,狠打了一會,竹鞭打的劈啪作響,擦著汗啐口唾沫:“原來是死了,還當這廝偷懶呐!去,叫他家裏來收屍,別忘了討報信錢。”
公子看天下都是如此,仍沒看習慣。
暫且安頓下來。
月上柳梢頭,農夫聽著狼嚎,一路摸進了惡虎山的大寨,喘勻了氣。
被門口切草藥、搓麻繩的老漢老婆子們見是他,頓時眉開眼笑:“今早喜鵲叫,劉哥哥就來報喜。”
農夫被帶進大廳裏,跪下稟報:“啟稟大王,我家婆娘哄了幾個貴公子來朝見寨主,都是有錢又不知事的公子哥兒。行囊裏不知道有什麼奇寶,隻拿出來兩樣東西。真正好茶器,比我婆娘的肚皮都白。婆娘說,寨主可千萬別忘了她的那一份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