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達拉宮的大喇嘛,來自信仰高峰的大喇嘛,磕頭磕到了人群跟前,哭著喊了一聲:“爸爸,兒子回來了,兒子要讓雪山白,要讓草原綠。”
就在這一刻,草原那種一片黃、一片黑、一片灰的破敗風景突然不見了,黑鐵似的岩石被冰雪覆蓋,一望無際的翠綠、深厚而濃鬱的翠綠,高高地托起了一片冰白,座座耀眼的雪山列隊而來,綿延而去,就像最早的草原、最古的雪山那樣。一灣清澈而飽滿的河流在陽光下流淌。河床狹窄的地方,木質的轉經筒又隨著河水流暢地轉起來。轉經筒的旁邊,依然聳立著高高的鄂博,下麵的嘛呢石經堆被洗刷得幹淨明亮,七彩的經幡向四麵瀑瀉著,鮮豔如初,獵獵如鼓。而在更遠的地方,是畜產品生產基地的廠房和牧民定居點的白牆紅瓦,是牛羊馬狗奔跑的身影。人們還在轉山磕頭,但那已經不是苦難中的祈禱,而是節日的儀式了。
古茹邱澤沉浸在自己的觀想中,激動得熱淚盈眶。
王岩打斷他的觀想說:“我明後天也要離開了。回到北京,我想做兩件事,一是去自首,盡管伊卓拉姆有自殺的意圖,但畢竟死在了我的車輪底下,讓法律判定我有罪無罪吧。二是把珀恩措的啞巴妹妹接到身邊來照顧,如果可能,我會娶她。我相信戒毒的力量會從她心裏長出來。”
香波王子說:“看來倉央嘉措不僅把愛伏藏在了遺言裏,還伏藏在了所有人的心裏。伏藏之門,其實就是人心之門,普天之下,人人都可以是掘藏師。”
分手時,香波王子靦腆地向王岩借錢:“我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了,我需要路費,還要給我媽媽買一斤水果糖、一雙棉襪子。”王岩給了他五百塊錢。他說:“你留個地址吧,我一定寄還你。”
王岩說:“你的媽媽也是我的媽媽,就算我送給她老人家的禮物吧。”
香波王子彎腰道謝,又向古茹邱澤喇嘛行了告別禮,然後悄然離開。
除了古茹邱澤和警察王岩,沒有任何人知道香波王子要走。但是幾乎所有的高僧大德、上座比丘、活佛喇嘛都感覺到了:香波王子就要離去,如同當年倉央嘉措默默無聲地離開教界那樣。他們走出彭措多朗大門,站滿了長長的石階,站滿了“防雪柵欄”內的每一塊地方,祝福平安的誦經聲浪響起來,深情送別的信仰合唱響起來。布達拉宮越升越高,為了送別的布達拉宮高挺起頭顱,已經是摩天觸雲了。
而匆匆離去的香波王子不過是一個背影,一個平凡而世俗的背影,帶著倉央嘉措遙遠的微笑和情歌永恒的悠揚,在人們的視野裏,漸漸遠去。此刻,他心裏隻有家鄉和媽媽,隻有溫暖深摯的情歌,仿佛唱給媽媽的歌也是倉央嘉措情歌,唱給西藏的歌都是倉央嘉措情歌。
一想起媽媽,他就滿眼淚光,他就笑了。
唉,我的好媽媽呀,兩三年才增加一歲的八十多歲的好媽媽,如今又要增加一歲了。
2008年12月30日初稿
不知多少次修改
2010年2月28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