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議定,擇了吉日,太子便帶著官差南下了。
自從回京之後,這是林礞首次回鄉,且太子、李罕、林礞三人皆是少年心性,竟是在船頭觀景的時候極多。隻因如今已經盛夏,船越往南行越熱,到底沒幾日,毒日頭就將幾人曬進了船艙裏頭,隻隔著窗戶看兩岸景致。
船行月餘,終於到了江南地界兒。這日眾人棄船登岸,太子命柳湘蓮一人先帶官兵一行人浩浩蕩蕩去往金陵,吩咐柳湘蓮說:孤有事前去蘇州一趟,你且帶兵到金陵駐紮了,等數日之後孤到了金陵才動手。柳湘蓮領命稱是,自帶隊伍走了。
太子、林礞、李罕卻隻帶著一小隊護衛往蘇州去了。要說這一行人去蘇州做什麼?原是太子定了黛玉,李罕定了英蓮,此二人都祖籍蘇州,這兩人卻是親自去采辦蘇州土儀了。林礞更不消說,本貫蘇州,隻記憶中家鄉都模糊了,這次故地重遊,倒另增新鮮。
常言道兵貴神速,但太子一行卻這樣不緊不慢的前來,路上行船已經不算快也罷了,到了江南地界兒之後偏又到蘇州耽擱數日,甄應嘉得了消息,隻怕早就準備了。
卻說柳湘蓮雖然帶兵到了金陵,也沒有立刻去查抄甄府,而是先去聯絡當年柳芾的舊部同袍一番,又是金陵城中采辦了土儀包好,準備回家各處送去。
當年甄貴妃犯事之後,甄應嘉沒了依仗,每每提心吊膽,這一年過得極是不安,便是每月戶部來送普通邸報,甄應嘉也能被嚇得魂不附體。其中尤以數月前,聖旨此甄寶玉賜婚一事為最,聖人賜婚原是體麵,但當時直嚇得甄應嘉夫妻一顆心險跳出腔子。如此擔驚受怕一年,如今終於得知太子南下,甄應嘉嚇得一呆,手上茶碗掉了在地上。他又是害怕,又覺解脫,竟如瀕死之人終於要脫離苦海一般。
偏這抄家的公文到了,官差也到了,就是沒人來府上查抄,甄應嘉本覺解脫的心又懸起來,鈍刀子割肉的感覺極是難受。甄應嘉如今如同一隻被貓抓住了卻不一口咬死的老鼠,逃又不敢逃,偏又嚇得膽都破了。
等到第三日頭上,甄應嘉終覺繃不住了,竟是噩夢中驚醒,不覺尿了一床。
話說大難臨頭,前三日裏頭不停的有姬妾仗著甄應嘉素日寵愛,竟來求甄應嘉賞了她們身契放她們一條生路。這些妖精樣的人素日哄著甄應嘉高興,事到臨頭了,個個都是無情無義的,氣得甄應嘉狠打了這些姬妾嘴巴子,又一並關在柴房裏頭。此刻,仍舊陪在甄應嘉身邊的,倒隻有他素日嫌棄的甄太太一個,因而這日甄應嘉倒歇在甄太太處,一個噩夢尿一床,自也尿了甄太太一身,將甄太太也驚醒了。
甄太太也忙起來,傳了丫鬟燒水二人各自擦洗更衣,諸事畢,甄太太才來問甄應嘉做了什麼噩夢,竟然這樣怕起來。
甄應嘉屏退伏侍眾人,隻留夫妻二人在房中,甄應嘉才將夢中情景一一道來:去歲鐵網山時候,五皇子就事敗了,甄貴妃並非病故,乃是先帝賜死的,連位高權重的林如海也知曉了當年甄家謀害林礞的事。
甄太太聽了,安慰道:“老爺也是太過擔心了些,雖然京中來的消息是貴妃娘娘病亡,但從五皇子和八皇孫的下場來看,咱們也是早就心中有數。覆巢之下無完卵,好在前日賜婚的媳婦孫清肚子還爭氣,成親不過月餘就有了,因京城的官兵來得慢,咱們早就收拾好細軟將寶玉和媳婦送到妥當之處,咱們夫妻兩個還有什麼好怕的?”
甄應嘉聽了點點頭,又抓著甄太太的手說:“太太這話說的是,隻是你說,寶玉他們過得好不好?兒媳婦以後會不會嫌棄他?咱們已經與了兒媳婦修書,隻怕咱們兩個一走,我怕兒媳婦卷著細軟跑了拋下寶玉。”
甄貴妃握著甄應嘉的手,眼底露出一絲狠戾道:“孫瑜當年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事,光追殺柳芾一樁就夠他死無葬身之地的,那孫清還有什麼地方可去?再說了,寶玉夫妻兩個身邊的人,都是我培養多年的心腹,極是靠得住的,孫清若是個聰明的,就知道靠著我給的梯己奴仆,將來隱姓埋名的過日子才又一線生機。
左右咱們是死定了的,孫清已經嫁入咱們家,又是先帝賜婚。若是她將修書避罪的事張揚出來,也是個死字。她便不是為了咱們,為了肚子裏的孩子,也不會犯蠢。既是老爺擔心,傍晚我再悄悄去看他們一趟,敲打敲打也就是了。
這次太子親自帶兵來抄咱們的家,咱們越發恭敬認罪,寶玉他們這樣沒有犯下什麼罪過的才有一線生機。我原想這太子親來,京中必是饒不了咱們了,不想太子跟他那個爹一樣,也是頭腦不清楚的窩囊廢,到了江南富貴溫柔地,隻怕被迷花了眼也未可知。若是太子是個流連青樓楚館的,隻怕辦事糊塗得很,寶玉兩個的事,越發能蒙混過去。”
甄應嘉聽了甄太太說得有理,才略微放心些。
原來年初泰和帝賜了甄寶玉和孫清的婚事,跟著來賜婚的禮部官員和太監知道甄家敗落了,不耐煩耽擱,逼著甄寶玉和孫清草草辦理婚事。江南甄家嫡子和江南巡撫嫡孫女大婚,竟是六禮都過得草率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