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雲看了史鼐夫人一眼道:“湘雲得叔嬸教養,無論如何,叔叔依舊是我叔叔,嬸子依舊是我嬸子。隻如今湘雲也漸漸大了,該當自立了。嬸子莫要多心,將來湘雲依舊會來看嬸子,隻要嬸子不厭棄我,咱們便依舊是一家子骨肉。”
見了湘雲說話做事和以前大不相同,史鼐夫人反倒不知該如何對待湘雲。隻湘雲自立門戶的話當著官差道來,如今知府大人又防著史鼐,史鼐夫人也隻得和顏悅色的湘雲說話,意欲打發了官差再細細勸來。
嫁妝單子已經交到史湘雲手上,便是再被史鼐夫人哄去,官府也不用擔辦事不力的幹係,因而女官差也懶得聽史湘雲和史鼐夫人打機鋒,起身告辭。
送走女官差,史鼐夫人又是一陣相勸道:“大姑娘,如今這世道,便是家中有男兒,略是差著一點依傍,也少不得被人欺淩呢。大姑娘是年輕姑娘,尚未婚配,哪裏能夠自立門戶?大姑娘帶著大批錢財引人覬覦不說,便是大姑娘這模樣兒品貌,也隻怕引得登徒子上前羅叱。大姑娘何苦想不開,定要單身女子出去自立?”
湘雲聽了,盈盈下拜,對史鼐夫人行了大禮,才起身道:“我心意已決,嬸子不必再勸。外頭的事,我也聽得一二分,既是霍家這樣的人家仗勢欺人都要受到懲罰,想來當今聖人乃是明君,我便是自立門戶,也不怕上前欺淩。
我向來心直口快,如今沒有外人,我對嬸子說幾句實話,若是我說得又不對的地方,還請嬸子擔待。隻肖叫嬸子知道,我便是錯疑了嬸子,我心中也是如此認定的,嬸子隻當白養我這麼大罷了。
以前的事,這些年我也想得明白了,和男子私相授受,原是我錯了,落得幽禁荼蘼院的下場,原是我活該。嬸子對我不薄,以前帶我外出交際,送我應選,皆是廢了心的,我當日不知嬸子的好處,乃是我一味疑心病重。隻如今我依舊覺得嬸子固然對我好,卻也有著自己的私心,我今日若沒有母親這筆嫁妝在手,嬸子便未必能對我如此和顏悅色。因而湘雲如今想自己過活去,乃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局是好是壞,與嬸子無幹。”
史鼐夫人聽了湘雲直白說破自己心事,臉上不禁一白。再勸得幾句,湘雲全然不會像以前一樣動輒爭得麵紅耳赤,一直皆是不卑不亢的說著話,全咬定了主意一點子不肯鬆口。史鼐夫人知曉再勸也是無用,便也死了心。
次日,順天府知府衙門果然搭棚施粥,湘雲倒因此落了個義女的名聲。湘雲又派了翠縷父親去打探買宅子的事,街坊四鄰也將宅子底細好壞細細道來,倒沒叫湘雲吃什麼虧。
最終,湘雲的宅子購置在賈元春宅子隔壁。二人姐妹一場,倒有個照應。隻日後賈寶玉來訪,湘雲卻總是閉門不見,卻是後話。
史家沒有貪墨得湘雲母親的嫁妝,交了罰銀之後越發捉襟見肘,湘雲安頓下來之後,倒信守之前諾言,使人給史鼐夫人送去一千兩。在史家離京之前,三節兩壽也去送禮,湘雲在手頭寬裕的時候也偶有接濟史家,直至史家後來舉家南下回鄉,湘雲和史鼐、史鼎兩門才漸漸斷了聯絡。但湘雲自立門戶之後的作為,也算是不忘史鼐夫人的養育之恩。
翠縷原本是賈母送給史湘雲的丫頭,湘雲拿到母親嫁妝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將翠縷一家買下來。翠縷父母原本還是在賈家的,賈家又敗落得早,翠縷父母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因而,被湘雲買下來之後,翠縷一家倒對湘雲衷心得很,後來為湘雲辦事,皆十分用心。
湘雲母親當年十裏紅妝,有數萬的銀子,便是衣料什麼的不中用了,家具又笨重,隻低價折變了,但頭麵上珠寶、玉石都是上乘的,更有壓箱底的現金、現銀。因而湘雲初時手底有過萬的銀子。施粥兩日,置辦宅子之後,還餘數千並那些價值不菲的頭麵。給了史家一千後,下剩的用來過日子已是足夠,加上湘雲與翠縷做些針線補貼家用,日子雖然不富貴,倒也過得去。
又因湘雲施粥有了義女的名聲,街坊四鄰同情她年輕女子自立,心善大娘嫂子們的照應她一二,倒沒受什麼騷擾羅叱。
隻湘雲從此以後十多年再未說親,她痛定思痛,一直不與不相幹的男子來往,越是時日久了以後名聲越好。在湘雲三十五歲那年,一個年過而立的寒門秀才愛慕其自重,多次使人上前求娶。湘雲被其誠心所感,答應求配。二年後,湘雲生得一子。
因那秀才上進,湘雲又有大戶人家的教養見識,又是在荼蘼院反躬自省過幾年的,倒沒一味溺愛膝下獨子,湘雲之子也教導得極好。許是精誠所至,湘雲四十歲那年,秀才中了舉人,雖然沒能再進一步,倒也憑功名做了個小官。
直至湘雲過世,丈夫一直待他極好,雖然沒有富貴人家的風光霽月,倒也和樂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