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宓依舊舉著傘往前走,距離對方僅有十丈遠時,耶律靖仇解開背後包袱,一把將布條扯向空中,如同支起了一張潑天大幕,將雨水盡數遮擋於頭頂。
耶律靖仇手上多出一杆狼毫筆,筆長三尺二寸,狼毫表麵略帶紅色,筆鋒透亮挺實直立,在雨水中一蘸,唰地寫出一個大字,向李宓砸來。
李宓將油紙傘向前遮擋,在雨水間穿梭如疾電的潑墨大字轟然砸落,將傘麵打出一個觸目驚心的內凹幅度,李宓氣機竟被對方牽引得有些紊亂,雙腳從原地滑退出幾步。
“狂草抖三抖,神仙也發抖,字寫得不錯,還有沒有別的了?”
李宓說完,腳掌猛踏地麵,將青泥板踩陷一枚腳印,身形向前極掠出數丈,手中油紙傘收成傘柄,勢如奔虹。
耶律靖仇耳朵微微一動,並沒有太多表情地再次揮動狼毫,這次寫出的字是小狂草,縱任奔逸,赴速急就,根本毫無章法可言。
隻見十幾枚草創而成的大字向李宓砸來,他身形騰挪如從波濤中洶湧躥出的海東青,在狂草僅剩幾寸時,油紙傘嘭的向前再次撐開。
哧喇。
傘骨微微顫抖著,眼前的雨幕出現十幾道明顯抓痕。
那些狂草砸在油紙傘撐出的一方氣牆前漸漸消失,李宓握傘的手甚至有些搖擺,他能夠清晰感知到這些草字的恐怖力量,心中對這位瞎眼男子便更重視了些。
如果控鶴府傳來的密信無誤,眼前這位名叫耶律靖仇的北元諜子應該是三品實力,準確來講已在三品境界浸淫十幾年,隻是始終摸不到二品小宗師門檻。
饒是如此,李宓這位初入三品的武夫對上他勝算也不高。
而這位耶律靖仇又使得是江湖不多見的狼毫筆,尋常武夫舞刀弄槍一步一步跨過武道門檻,遇上與自己實力相符的也能旗鼓相當打個上百回合。
可遇上那些使旁門左道或冷僻路子的武夫,哪怕境界相當,光是知己知彼都做不到,比拚時便已失了先機。
李宓對這類拿筆作刀殺人的武夫了解不多,哪怕先前做過功課,真的實打實與對方碰上了,才知道同是三品武夫,差距已然有雲泥之別。
耶律靖仇一手執狼毫,一手抱腹,筆勢流暢,卻也狂放不羈,極有宗師風範的站在原地。
此時李宓才發現,雙方原本十丈的距離竟寸步未進,不由得有些惱火起來。
巷子裏雨水積深,李宓身上的儒衫早已被淋透,他揮舞油紙傘,將傘作刀使,橫劈豎砍將那些在雨水中宛若放大數倍的狂草擊成墨點。
又使出一招殺鯨刀裏的遊魚式,身形在雨水中如遊魚般搖曳向前滑行,終於突進了兩丈距離,耶律靖仇臉上稍稍有了凝重之色。
耶律靖仇抬起抱腹左手輕撚一下狼毫,狼毫筆向虛空點下,這回寫的字則是圓勁均勻,上緊下鬆,自成豎式,瞬間描摹好數十字,稍後收筆向前一擲。
李宓抬頭惶然,立即收勢,抬傘格擋。
卻沒想到自上而來的一行小字乃是虛晃,下方出現的以秦小篆寫就的篆書才是離合之間的神妙。
李宓匆忙撤手鬆傘,胸口已被中鋒立骨的小篆轟然砸下,油紙傘於空中撕成碎片,被重傷的提督也淩空倒飛出去。
落地後李宓捂住胸口,強咽回要湧上來的一口血,齒間猩紅笑道:“小篆著筆須掌虛而指實,耶律靖仇,你寫的小篆雖氣息浩然行氣貫通,可筆畫之中又有些綿綿然,用筆急速,不太夠火候啊。”
耶律靖仇不理會李宓的挑釁,微笑說道:“公子強撐著一口氣就為了說這些?再不出刀,我就不會再給機會了。”
李宓朝巷子裏吐出一口血水,很快又被雨水衝刷幹淨,他瞥了眼原本拉近的兩丈距離又給打回原形,苦笑了下,把自始至終丟在巷邊的書箱隨手掀開。
一柄三尺四寸的精短寒食刀,李宓不褪刀鞘提在手中,正要往前走,耶律靖仇笑了句,“公子拿刀不出刀,當真有這份自信能走過十丈?”
李宓把刀扛在肩上,“刀不僅是用來殺人的,還是用來藏勢的。”
說罷,他再次提寒食刀越過雨幕,腳尖連踩積水已深的窄巷雨窪,留下一道道漣漪,好似頑劣孩童拿石子往湖麵旋了個十幾轉的水漂。
當耶律靖仇再提筆寫出一篇小篆時,李宓手中寒食刀向前一擲,似砸非砸滾出一道恐怖刀氣,倒卷著雨水向幾丈外那道伶仃身影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