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 / 2)

“我還沒吃完呢。”

“扔掉!我讓你扔掉!現在就扔掉!”

紅歌捂著嘴跑到了門外,比劃著讓我扔掉,我再不扔掉她可能就會哭起來。我沒辦法,吃下最後一口,把剩下的一大半肉都倒掉了,回來時看到她坐在門前直犯惡心。

“哪來的?”

“沉禾帶來的。”

“以後不許吃了,聽見沒有?”

“聽見了。”

“聽見什麼?”

“以後不許吃了。”

“不許吃什麼?”

“老鼠肉。”

紅歌噗哧又笑了。紅歌十六歲,和我差不多大,但是比我高。因為比我高,她就認為比我大很多,讓我叫她姐,還要我什麼都聽她的。

“記著,以後不許再吃了。”

“不吃了。”

她朝三太太的房間看了看,拉著我向院子外邊走。“你叔叔和嬸嬸真狠心,你這麼小就把你趕出家門,”紅歌說。“我也是,後娘不要我,把我賣到了藍塘。”她指著院門前的石凳讓我坐下,“我們就在這裏看著,有人來了就說三太太不在,聽見了沒有?”

然後她就向我說起她爹死後,她是如何被後娘賣到藍塘的,又如何被管家智二先生買進藍家的。她說她以後再也不理她後娘了,見了麵也不理她。但是她想她弟弟,她說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回去看看弟弟。一邊說一邊抹眼淚,直到沉禾從三太太房間裏出來眼淚也沒幹。

沉禾要帶我出去走走,我看看三太太,她正麵色紅潤地站在屋簷下,胳膊抱在懷裏,身上披了一件外套。她對我擺了擺手,微笑起來,很少能見到這麼平和地對我笑。她答應了。

“沒亂說話吧?”出了門沉禾就問我。

“沒有。”

“這就好,”他把手搭在我頭上。“以後有人問你是誰,你就說是我沉禾的弟弟。”

沉禾帶著我拐彎抹角地走,路上偶爾遇到幾個熟人,老遠就和人家打招呼,說我是他弟弟,他是專程來看我的。沒辦法,大水把我托付給他,他理應照顧好我。我們轉過一小片竹林,來到一小戶人家前。沉禾剛敲兩下門,門就開了,從裏麵走出一個戴著眼鏡的小老頭。

“智先生您忙哪?”

小老頭扶了扶眼鏡,說:“是沉禾,米庫還好嗎?”

“還好,”沉禾說,然後拍著我腦袋,“快叫智先生好。”

“智先生好。”

“他是?”智二先生說,“是不是三太太提到的什麼木頭?大水的弟弟?”

“是,正是。大水把他托付給我,就是我的親弟弟了,我應當盡力照顧好他。現在伺候三太太,還請智先生多多關照。”

“上次我就和三太太說過了,大水替藍家做事,他的事就是藍家的事,就是我智二的事。難得你這麼仁義,收留了這孩子。我早就說過,當年你父親隻是一時糊塗,那幾船米的事就不再提了,他把命都搭上去了,也算有個交代了。沉禾你要好好幹。”

“當然,當然,還請智先生多多提攜。”

“好好幹,老爺是會看得見的。大家都會看得見的。”智二先生說,“還有事嗎?我要去把最近的情況跟老爺說一說。”

“就是米庫的事,有一點小想法,想向智先生請教一下。”

“那好,我們邊走邊說。”

他們在路上沒能說上幾句話,智二先生個頭不高,走路倒是挺快,很快就到了老爺住的那個小院門前。智二先生示意過會再說,他扣響了門環,對著裏麵說:

“老爺,我是智二。”

“進來。”聲音有點慢,有點尖,真有點像貓叫的了。

智二先生推開門進去了,轉身又把門關上了。在開門的當兒我看見了傳聞中的鐵籠子,果然巨大無比。籠子裏有屋子和銀杏樹,還有到處亂跑的數不清的白貓。沒看見老爺,他大概還在屋子裏。智二先生進去後,我們聽到一聲他的驚叫和無數貓的叫聲,然後裏麵就安靜了。

我和沉禾等在門外。沉禾說,這個智二先生曾是少爺和小姐的教書先生,後來留在了藍家做帳房,然後做了管家。到底是個教書的,喜歡窮酸,不喜歡別人叫他智管家,要叫智二先生,整天把仁義道德像煙袋一樣掛在嘴上。人還不錯,就是有點老了,頭腦有時不太夠用。沉禾讓我留意一下,智二先生要是有什麼動靜就早早地告訴他。

智二先生出來了,不停地撣著洗的發白的長衫,嘴裏說著:“這些無法無天的貓,早晚把給我嚇死掉。”看了看沉禾,又說,“你們還沒走?好,你說。說到哪兒了?對,米庫的事,沉禾你說。”

沉禾對我說:“木頭,你先回去,過兩天我再過來看你。聽智先生的話,千萬不要給我闖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