ʮ(3 / 3)

三太太沒有穿上那件外套就帶著我和紅歌出門了。外麵的陽光很好,天很暖和,地上的影子臃腫笨拙,顯得有點可笑。路上遇到幾個下人,他們向三太太問好,三太太匆忙點了一下頭就過去了,她急匆匆的樣子讓那些下人走過去又轉回頭來看。

老爺的院門是鎖著的,除了貓叫,裏麵很安靜。三太太掏出鑰匙打開院門,讓我們倆在門口守著,誰也不許進去。三太太進了院子就把門關上了。我聽到貓叫的聲音變大變雜了,然後聽到三太太說:

“老爺。老爺。”

老爺的咳嗽聲。貓叫聲。鐵籠子上大鎖晃動的聲音。鐵門打開的吱喲聲。無數隻貓逃竄和瘋狂的嘶叫聲。然後是三太太恐懼的驚叫聲。除了貓叫,裏麵又安靜了。太陽可真好,紅歌在我對麵輕輕地擦拭潮濕的額頭和鼻尖。空氣中有噝噝的瑣碎的聲音流過,花在開放,葉在伸展,有鳥從頭頂上的半空裏飛過。安詳的中午,世界顯得緩慢而且悠長。

“啊,啊。”三太太痛苦地叫起來,接著喊,“老爺,老爺,你聽我說。”

砰的一聲,是板門關閉的聲音。過了片刻,我們聽到三太太的聲音:“紅歌,木頭,你們快過來。”

我和紅歌趕緊推門進去。三太太支著手半躺在鐵籠子前,一臉驚慌和欲哭無淚的表情。鐵門半開,那些貓蹲在各自的地方對著三太太和我們虎視眈眈,尾巴高高翹起,胡子不停地抖動。我沒見到老爺,他顯然已經進了他的小屋。他竟然進了小屋。紅歌也叫了一聲,我看到三太太的麵前流了一攤血,淡黃色的緞子麵衣褲都染紅了。三太太用手摸到了地上的血,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你先出去,誰都別讓進來,”紅歌說。“過會兒我叫你。”

我在外麵等了一會兒,紅歌叫我進去。地上的血跡少了很多,紅歌架著三太太,懷裏多了一個布包,竟是她的外衣,衣服上滲出斑駁的血跡。紅歌讓我和她一起攙著三太太回去。一路上紅歌都在囑咐三太太,讓她堅持住,不能讓別人看出來。

三太太回到院裏,躺到床上時已經麵無表情了。臉白得像張紙,一點內容都找不到,我總感覺她想哭,可她就是不哭。紅歌讓我把院門鎖上,誰敲也不開,她端著一大盆熱水進了三太太的房中,關上了門。我在紫藤廊下無所事事地站著,聽著三太太房中的動靜。突然聽到三太太喊叫起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聲音瘋狂而又淒苦異常,接著是水盆翻倒的聲音,花瓶的破碎聲,凳子等等摔倒在地的聲音。三太太的聲音讓我想起在紫米街上見過的一個女瘋子,披頭散發,大喊大叫。紅歌一個勁兒地說,三太太,三太太,您小點兒聲,您小點兒聲。然後叫我的名字,讓我進去。

三太太的頭發亂了,衣衫不整,被紅歌按倒在床上。三太太還是不肯安靜,手和腳都在胡亂地伸展。臥室裏一片狼藉,充滿濃重的血腥味。

“幫我按住太太,”紅歌說,我看到她滿臉都是眼淚。“讓太太安靜下來。”

我們花了好長時間才讓三太太安靜下來,她一直在咕噥著說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說得我莫名其妙。紅歌曾經囑咐過我,讓我不要在三太太麵前提孩子的事,可是現在三太太自己卻喋喋不休。當著三太太的麵我沒敢問紅歌其中的原因。三太太安靜之後,出了三太太的臥室,我忍不住問起這個問題。

紅歌說:“太太流產了。又一個孩子沒了。”她的眼淚又下來了。

“就是在老爺院子裏的時候?”

“可能是被貓嚇得摔倒所致的,我也不清楚。”

紅歌都不清楚,我就更不清楚了。然後我突然就想起了一直沒記住的兒歌《小槐樹,結櫻桃》,那些字句像一個個小人從我頭腦裏蹦出來,我竟然能夠從頭到底背出來了。我欣喜地告訴紅歌,那首兒歌我終於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