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七天後,素心在下吉登岸離船,隻剩下流雲一人留在艙底。目送著她矯健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水麵上,流雲心中無限寂寞。
船上的總管也姓陸,叫陸德,長著兩撇山羊胡子,眼睛滴溜溜的,在素心麵前卻極是恭敬,對流雲也以禮相待,卻不知素心在陸家到底是怎樣的身份。陸德十分慷慨,藥物補品源源不斷地送到艙裏,卻叮囑她不要隨便出門,隻把流雲悶得不行。她傷已經好了不少,自己能爬上甲板了,可是在陸德的管束下,隻得等到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披件襖子,走到頂層的甲板,看看兩岸零星的燈光。
雖然流雲日夜窩在艙裏,不知日頭,但從陸德的口中,她也隱約知道年關將近。這北方的氣候天寒地凍,不知比邢城冷了多少,流雲內功盡失,被甲板上的寒風一吹,隻覺得全身發涼,從頭到腳一並打了個哆嗦,但一直沉悶的腦子卻被寒風吹醒了不少,連腹中的晦氣也被呼了出去,心神俱是一振。
在甲板上站了一刻鍾,流雲漸覺僵冷,攏了攏襖子,正準備回艙底,卻瞧見船頭似有人影,睜眼瞧了幾眼,又不見任何動靜。心下好奇,便走近了幾步,才發現一個男子正臨船舷而坐,一聲不吭。
流雲本不欲多事,方待回艙,卻聽到那人一陣咳嗽,聲音極輕,顯是極力抑製所致。那咳聲沉且濁,似肺中有無限鬱結,呼吸聲短促沉重,與常人有異。流雲這幾日方才跟著素心學了半拉子醫術,正學到此處,一聽到這裏便知道這男子身患惡疾,心中有種異樣情緒一閃而過,竟忘了陸德的囑咐,抬腳朝船頭走了去。“你病成這樣,怎麼還跑到外頭來吹冷風,大夫沒有叮囑過你嗎?這樣的天氣應該躲在屋裏,好好休息,萬一著了涼,那可就糟了。”流雲的手搭上了那男子的椅背,有些責備的語氣。
天色太暗,看不清男子的長相,隻模糊覺得輪廓極是俊秀。倒是他坐著的座椅十分特別:寬大的木椅上墊了白色皮毛,因為天色的緣故看不清是哪種材質,但手感極是潤滑,定然價值不菲。座椅底下裝了四個精致的小車輪,側麵各有兩個大輪,方便男子自己驅動。
不待他出聲反對,流雲已經攀上椅背,不由分說地朝艙裏推去。那男子也不說話,甚至沒有掉轉頭來看看流雲的長相,任由她推著往客房方向走去。
“你住哪間?”流雲望著麵前十餘間客房犯了難,低頭問道。男子微微一笑,方待說話,三道亮光猛地朝二人逼來,至男子麵前不足一寸時,忽又稍轉方向,齊齊刺向流雲頸項。待到流雲反應過來,三柄寒光森森的長劍已經搭在了她脖子上。雖然劍已收住,但逼人的劍氣卻滲透了她的皮膚,一陣刺痛傳來,流雲的脖子上馬上起了一道淺淺的血痕,一縷頭發被劍氣震斷,幽幽地落在流雲的腳邊。好快的劍。流雲心中暗道,就是自己受傷之前恐怕也很難從他們手裏討得好處。
座椅馬上脫手,那男子穩穩地滑到一丈開外的空地,睜著一雙清亮冷靜的眼睛淡淡地打量著她。他身側站著一個灰衣青年,手裏緊握住男子座椅的側端,防備地看著她。流雲也不說話,睜大眼睛與他們倆對視。旁邊的艙房裏又燈光射出,可以清楚地看清座椅上的男子的相貌,果然生得俊秀,劍眉星目,挺鼻薄唇,隻是臉頰稍嫌清痩,膚色蒼白,竟比自己還顯病態。
病態男子忽然一笑,臉上竟帶了些如水的波瀾,像清風拂過臉頰一般,說不出的舒服。“放了她吧。”他說道。三劍同時收手,流雲這才敢動動早已僵硬的脖子,餘光朝身側瞄了兩眼,那三個侍衛均是一身黑衣,個頭相當,再仔細一看,三個麵貌竟是一模一樣,原來是少見的三胞胎。
“回去吧。”男子的聲音很低,幾不可聞,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吩咐。他話剛說完,灰衣青年已經推著輪椅轉身,那三胞胎兄弟緊跟其後。臨進屋前,灰衣青年忽然把頭一轉,深深地朝流雲看了一眼,馬上又掉頭。
寂靜如初。
若不是腳邊那縷長發和脖子上隱隱作痛的傷痕,流雲幾乎真以為這隻是一場夢,有些後怕地摸摸脖子,那裏還保留著冰涼的寒意。流雲輕輕籲出一口氣,朝他們離去的方向瞪了一眼,這才緊了緊身上的棉襖,慢悠悠地朝底艙走去。
“咚咚”節奏而有禮貌的敲門聲把流雲吵醒,睜開眼睛,打開房門,陸德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口,“少爺要見你。”他目不斜視地說道。
流雲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傻傻地回道:“我洗漱完就過去。”
陸德頓時啼笑皆非:“你這丫頭,難道還讓少爺等你不成?”
“但是衣冠不整也是失禮於人,流雲從來不蓬頭垢麵地出去見人。”流雲倔強道,也是不容置否的語氣。
“那你慢慢洗漱吧,不過到時候還能不能見到少爺就不一定了。”陸德似乎也不敢太逼她,無奈地歎道。方待回頭,忽又想起一事,湊到流雲麵前小聲道:“就說你是我救上來的,別提到素心師祖。”
流雲一怔,點點頭,待到陸德滿意地走遠,她才猛地一拍腦袋:“啊呀,原來這家夥是我師侄,難怪了。”摸摸手上的扳指,喃喃道:“真過分,見到門主也不恭敬些。”
待到流雲好不容易洗漱完畢,慢悠悠地晃到陸德所說的書房時,那個神秘的少爺已經不在了,留在房間裏奮筆疾書的正是昨晚立在那病態男子身側的灰衣青年。昨天天色太暗,加上他站的位子背光,倒沒有看清此人長相,此時仔細觀察,方才發現這年輕人與那病態男子有幾分相似,隻是臉色紅潤,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偶有精光一閃而過,顯然是個練家子。
自一進門,灰衣男子便放下手中羊毫,抬眼仔細端詳著流雲,眼中微露驚訝,似沒有想到她竟如此絕色。欣賞地看了半晌,才發現有些不對,流雲那一雙漆黑的眸子也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眼中盡是探究,全無一般女子常見的羞澀和矜持。被這樣一雙眸子盯著,他無端地產生了一種不自然的感覺。
“好大膽,竟敢這樣盯著我看,沒有半點禮數。”灰衣男子發現自己除了故作生氣,竟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
“是你先看盯著我看的,若不是你一直盯著我,怎麼知道我一直在看你。”流雲笑道,並沒有因為他的怒氣有任何慌亂。話說麵前這男子也太好笑了,以為自己把眼睛瞪大一點,臉繃得直一點,就以為自己很嚴肅麼。
灰衣男子一時氣結,瞪了流雲半晌,板著臉問道:“我是陸謙,你叫什麼名字?”
“流雲。你是陸家的少爺嗎?你跟陸子澹長得很像。”流雲揚揚眉毛,反問道。從小到大高人一等的生活使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謙卑,說話表情也全無低聲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