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淩姑娘也到過漠北大營。”陸子澹想起在大營時餘生曾有幾日行蹤成迷,想必正是淩飛飛找來了。那幾日究竟發生什麼事,除了餘生和淩飛飛無人可知,但看餘生現在表情,想必他做了這輩子最讓他痛苦的選擇。不知為何,麵對著將來很有可能成為自己敵人的陸子澹,此時的餘生生不出一絲一毫的敵意和防備,仿佛麵前是一個相知多年的老友,讓他忍不住傾訴自己內心最深刻的痛楚。他這一生,經曆各種陰謀,過盡了爾虞我詐的爭鬥生活,由於政見不同,即使是在親如兄弟的易衝麵前,他也常常要掩飾自己的想法。他沒有朋友,更沒有知己,他像一頭驕傲而孤獨的狼,高高聳立山頭,隻身感受著夜空山月照來的無邊涼意。陸子澹望著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深切的同情之感。曾幾何時,他也像他一樣,獨自承受種種痛苦,忍受孤獨淒涼。
不是他不願離開,隻是他放不下的東西太多太多,他的國,他的家,他的百姓,他的親人。鄭國尚未穩定,陸謙還年輕,這家國責任像兩座沉重的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有時候真想放下這一切撒手而去,可當他病入膏肓苟延殘喘時,看到周圍親人朋友信任依靠的眼神,又有一種信念支撐著他一次又一次地熬過險關。直到流雲的出現,給他黑暗窒息暗無天日的生活照進了一些陽光,漸漸溫暖他的心。他們之間並非無話不談,陸子澹甚至不曾跟她說起自己曾經曆的種種沉痛過去,但隻要彼此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便能知道對方內心所想的那種深入骨髓的默契讓陸子澹欣喜。這讓他第一次生出要為自己努力活下去的意念。
麵前的餘生,在別人的眼中,他可能是衛國翻雲覆雨的權臣,是最受愛戴的領袖,是最狡猾的敵人,是最陰險的陰謀家,是最奸吝的佞臣……但他不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最親的兄弟,最牽掛的愛人。對餘生來說,這究竟是他的成功還是失敗呢?這究竟是否是他想要的呢?
“你不是想知道流雲的故事嗎?我講給你聽。”陸子澹輕輕開口,微笑著靜靜訴說他與流雲之間的點滴。他們初次相見的船頭,流雲關切的話語,被嚇得蒼白的臉,除夕之夜在院子裏肆意綻放的煙花,梅花樹下她閑適憊懶的眼神,她肆無忌憚、自由自在的笑,她清新爽朗、毫不做作的表情,他們一起談天說地,說古論今,他們第一次的心靈契合,許下三世之約,說著說著,陸子澹聲音越來越低,最有在無邊月色中漸漸沉下去。良久,他抬起頭,漆黑的雙眸在夜色中發出寶石一般的光亮,“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活下去,我跟她說,不論我究竟能活多久,最重要的是我們曾經相愛。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貪心,我一點都不滿足,我希望能和她相伴終身,一起慢慢變老。到我們都長出白發,腳步蹣跚,仍能緊握彼此的雙手。也許,聽到這些你會很失望,因為我不是你期望的對手,可是這才是真正的我,也是我最深沉的願望。不是朝堂上鎮定自若的蜀國候,不是陸家日理萬機的家主,麵對自己的愛人出事的時候會驚惶失措,有最樸實最單純的夢想,這才是真正的陸子澹。”
“這才是我真正欣賞佩服的陸子澹。”餘生大笑著拍掌道,“現在的你才真正像一個人,有感情、有弱點、有血有肉,你比我懂得珍惜,懂得舍棄。今日我交上你這個朋友是我餘生之幸,我餘生對天發誓,有你陸子澹一天,我衛國絕不主動進犯鄭國一步!”陸子澹欣然舉酒,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