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酒已殘,星空黯淡。
沉醉後醒來的楊廣突然拿起鏡子端看著自己,他看的不僅僅是韶華逝去的臉,還有經曆歲月滄桑的脖子。這高貴的脖子曾經在晉州吹過風沙,在江南曆過大雨,在百姓麵前儀態萬方,在四夷麵前豪氣幹雲,而現在,這麼好的脖子又該誰來砍呢?
一旁的蕭皇後驚愕的看著自己的丈夫,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安慰,而此時,楊廣又反過來安慰蕭皇後,“富貴貧賤,痛苦歡樂,輪流交替,又何必過於悲傷!”
這就是楊廣,皇帝楊廣,太上皇楊廣,丈夫楊廣,佛教徒楊廣,老者楊廣,普通人楊廣。曆代都說皇帝是真龍天子,其實那都是騙人的,皇帝也是人,皇帝也是逃不出七情六欲的普通人。無論曾經輝煌,無論曾經神武,到最後,你都抵抗不住歲月侵蝕的蒼老。
假使挫折早來十年,楊廣不至頹廢如此!
假使年輕十歲,天下之事為未可知。
挫折對李淵而言是人生的閱曆,對楊廣而言卻是難以愈合的傷痕,李淵是生命力頑強的野草,愈挫愈勇,而楊廣則是溫室裏的花,一旦溫度變化,就是滅頂之災。因此李淵能以五十一歲的高齡起兵,而楊廣卻在四十八年那一年心灰意冷,李淵五十歲的人三十歲的心,而楊廣,五十歲的人八十歲的心。
北方已亂,心意已散,一國之君楊廣沒有氣力去恢複山河,卻在醞釀東南割據。大國天子頹廢到此,不知道到黃土之下他還有沒有臉跟老爹楊堅打招呼了。如果楊堅地下有知,恐怕會馬上找塊豆腐撞上去再死一回,一了百了。
然而皇帝楊廣不管別人怎麼說,他是一心一意想遷都了,從地理位置而言,江都四通八達無險可守不適合建都,眼前最合適的地方就是丹陽郡(南京)了,畢竟在南北朝時,這也是一國之都,而且還據有長江天險。
遷都論一出,滿朝文武七嘴八舌,內史侍郎虞世基代表擁護派,而右候衛大將軍李才則是反對派,兩個人當著楊廣的麵大吵一架,武將注定吵不過文官,李才敗北憤憤退出。
其實李才代表著很多人的觀念,他們認為楊廣應該火速返回大興,隻要回到大興,天下依然是楊家天下,而如果退保江東,那樣隻能眼睜睜看著國土流失,四分五裂,到最後江東也守不住。
無疑,李才的觀念是正確的,如果楊廣迷途知返,如果楊廣能放下身段二次創業,天下並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畢竟到現在為止,楊廣還是貨真價實的皇帝,李淵的手裏隻有自己私刻的蘿卜章。假使楊廣大赦天下,號令天下各郡起兵勤王,那麼握有橡皮章的李淵很可能形勢急轉直下,天下權柄將再回楊廣手中。
然而,假設僅僅是假設,皇帝楊廣已經累了,也頹廢了,再也沒有征陳的霸氣和征高麗的勇氣了,因為他的霸氣和勇氣已經在過去十三年裏用完了。
狼和羊不可能是一條路,地主和長工永遠不會是一條心,此時楊廣這個最大的地主也遇到了不同心的問題,他手下的驍果衛已經跟他不是一條心了。
皇帝醞釀著遷都,而從關中而來的士兵卻醞釀著返鄉,遷都和返鄉於是形成了巨大的矛盾,這個矛盾不斷發展,不斷擴大,到最後,矛盾終於成為死結,一道楊廣永遠打不開的死結。
驚變!
有的人想走,有的人想留,想走的是背井離鄉的驍果衛,想留的是皇帝楊廣。
此時江都的形勢已經是黯淡一片,大興淪陷,洛陽被圍,政令不通,全國各地的供奉無法轉運到江都來,因此江都也逐漸的出現了糧荒的跡象,而糧荒動搖了驍果衛原本堅定的心。
驍果衛隸屬於皇帝楊廣的禁軍部隊,在皇家部隊中屬於待遇好、地位高的部隊,這支部隊的主體是關中子弟,而最後出問題就是出在了關中子弟的身上,因為這些人都想家了。
想家在現代看來不是問題,交通發達,信息通暢,想家的問題很好解決。然而在那個年代,信息不通,交通艱難,一封信需要走幾個月甚至幾年,在這種背景下,思鄉的情緒也就會蔓延開來。
自從楊廣公元616年三下江都以來,全軍思鄉的情緒就一直在蔓延,除了楊廣,剩下的人其實都有思鄉的心。這些思鄉的心原本指望著過一兩年就能回到故鄉,然而一年多過去了,皇帝楊廣依然沒有回大興的意思,於是回鄉就成了一種奢望。
思鄉到最後就發展成逃亡,士兵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他們的共同特點是都有一顆回鄉的心。不過多數人也隻是說說,畢竟軍令如山,逃亡可不是鬧著玩的。
終於還是有人帶頭吃了螃蟹,這個人就是禁衛郎將竇賢。竇賢的出逃還不是個人行為,而是一次集體行為,他是帶著直屬部下集體逃亡的,他這一逃,江都就炸了鍋。皇帝楊廣可以原諒個人的逃亡,但他無法原諒竇賢的打包逃亡,在他看來,這不是逃亡,是背叛。
“追回來,斬!”
楊廣以為斬了竇賢這隻雞剩下的猴也就老實了,沒曾想,雞殺了,猴更鬧騰了,從此逃亡的人更多,殺雞儆猴居然起了反作用,什麼世道啊!
楊廣用他聰明的腦袋想了又想,終於又想出了一個辦法,這個辦法很絕。“逃亡者斬,部屬有逃亡的領軍者斬,另外贈送滅族!”
這個方法太絕了,對任何人都很絕,甚至包括皇帝楊廣本人,正是這個決絕的方法,讓楊廣引火燒身。(倒黴孩子,告訴你別玩火!)
在楊廣的酷令下,有三隻猴子活躍了起來,為了自身的安全,三隻活躍的猴子走到了一起來。三隻猴子分別是虎賁郎將司馬德戡,虎賁郎將元禮,直閣將軍裴閔通。
當時司馬德戡正奉楊廣的命令率領驍果衛駐紮在東城,任務是保障皇帝的安全。然而司馬德戡卻已經無法集中精神,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安全可言了,擺在他麵前的隻有一條路,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