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路與不歸路:白芷(1 / 2)

那個時候,我還遠遠地站在楚辭的世界之外,生活逼迫著我,我沒有時間、沒有心境也沒有能力去弄懂屈原的行吟和他的歌唱,他奇絕的才華和純粹熾熱的心的箭矢還沒有射中我。白芷的香花在自然的草坡上旺盛地生長,年年枯萎,歲歲新長,自然的無聲草木,靜悄悄地飲著天地的精華。但,在那個種滿了香花、香草的園子外麵,我探頭探腦地想要窺探的是白芷上附著並拓展開來的人的心靈世界的熒光嗎?

讀楚辭的時候,閑談之間有朋友提及“芷若”,說“芳芷若蘭”,它的根是紮在楚辭裏的。出於一點無聊的好奇,我便重新讀了《倚天屠龍記》裏的一些片段,那些熟悉的夾著玄想的文字片段中間,周芷若的一生如鏡子一般浮現出來。

讓我們來看看周芷若的出場:

那女孩約莫十歲,衣衫敝舊,赤著雙足,雖是船家貧女,但容顏秀麗,十足是個絕色的美人胚子,坐著隻是垂淚。

垂淚的孤寂,命運的離傷,超凡脫俗的美在其中隱藏著,這是多麼強烈的一種生命的反襯。

到她二八初長成時,清清淺淺的一個幻影,輕飄飄的,卻又深藏著驚人的爆發力:

這時天已黎明,隻見一個綠色人形在雪地裏輕飄飄地走來,行近十餘丈,看清楚是個身穿蔥綠衣衫的女子。

因為在滅絕師太麵前發過毒誓,她為了獨愛一個優柔寡斷的男人而不惜用陰毒的手段去殘害殷離,她在大婚之夜,絕望地一聲長號,撕破紅裝,最後當著天下眾人的麵,用倚天斷劍猛地斷去了萬縷青絲。除了歎息、心痛,對她,我竟然生出一點點不忍的愛來。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懂得一絲芳芷的清香,那是酷寒的生命風暴中彌漫出來的一點安靜啊。“芷若”,重在“芷”,輕在“若”,這是我最初的理解,因此覺得“芷若”這個名字有愁緒,是因為擁有的似乎最終要失去,這是一種悲傷和不忍的憐惜,生命以最終的擁有作為歸宿才是一種圓滿。這種想法多麼天真,雖然它也屬於美好希望的範疇。現在一種新的感覺進到心裏來,仿佛白芷的花香是輕的,若絲若縷的那份縹緲卻是重的,無數生命的絢爛,在生活的場所裏是無比重要、無可替代的,但當時光的推演把一個個完整生命的輪廓畫在時間的畫布上時,肉體終要歸於大地,變輕了,而靈魂卻在不斷凝聚著,一絲一縷,一滴一點,如同刻刀,這些不僅是集合起來的一個過程,也是生命本身的成色。我對“芷若”這個名字,最初由恨開始,之後是痛惜,最終卻是一點不忍的愛。周芷若對我不再是一個陌生人,而是一個相熟的、某個路口遇到的需要寒暄的人。愛著她的,是些什麼呢?可能愛她上天賜予的天然無塵的美貌,愛她在經曆生命多羈磨難之中發散出來的桀驁自信的光華,愛她最後一刀割了青絲,斷去情絲時心裏的腐朽。

理解一個人需要很久嗎?差不多有十年的光陰吧,一個曾經恨過、厭棄過的女子,今天卻能夠體諒她生命不易的苦意。當我淺薄地讀著楚辭的時候,“芷若”兩個字又滲透到曆史的畫布裏來。所謂草木中幽香、清香、暗香的各種形式,變幻出不同的心靈的棱鏡,照出人存在的複雜性和豐富性,這是一顆均衡的心才能夠真正理解和把握的。

那個時候,我還遠遠地站在楚辭的世界之外,生活逼迫著我,我沒有時間、沒有心境也沒有能力去弄懂屈原的行吟和他的歌唱,他奇絕的才華和純粹熾熱的心的箭矢還沒有射中我。白芷的香花在自然的草坡上旺盛地生長,年年枯萎,歲歲新長,自然的無聲草木,靜悄悄地飲著天地的精華。但,在那個種滿了香花、香草的園子外麵,我探頭探腦地想要窺探的是白芷上附著並拓展開來的人的心靈世界的熒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