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城(2 / 3)

黑牛皮靴,呢子大衣,挎包鋥亮,頭發高高燙起,能操一口帶有方言但頗為清晰的普通話。就當代國情而言,無論從哪點來看,都算那種中年氣質婦女。但她僅僅在房間裏稍坐了片刻,就以“你們年輕人玩吧”為托詞禮貌地離開了。她走後,王奎對李芫的媽媽讚不絕口。表示無法相信如此雍容高貴的縣城婦女會做出跟蹤女兒的猥瑣之事來,更難以想象這個描過眉線的女人哭腫雙眼的樣子。“沒道理全世界的媽媽都一樣啊。”王奎說。他還不由得感慨起了自己的母親,一位農村老太太。後者遠在千裏之外,按這時令,或許正滿腿泥點從菜園裏摘了一把青菜沿著田埂往家的方向逶迤而行呢。而高敏的母親,王奎也見過。雖然是位國企退休會計,不像自己母親那樣沒什麼文化,但也不會說普通話,脾氣暴躁,嗓門巨大,因為肥胖和高血壓,一副隨時隨地會被兒女氣死的樣子。也就是說,王奎並不欣賞高敏的媽媽。他從來沒有想過,也不敢想象,自己會和這樣一個老太婆打交道。簡言之,他不覺得自己理想的嶽母形象是高敏媽媽那樣的。進而言之,他還沒有想過和高敏結婚。這是王奎和高敏之間的事。

因為是自己母親,李芫當然不會對王奎的盛讚表示態度。高敏則一貫地以不屑和懶得接話的方式來忽略這個無聊的話題。然後張亮才駕到,他把車停在租住房樓下之後,是打車來的。他們就著旅館房間裏的茶杯和漱口杯(加起來正好四個) 喝了會兒茶,聊了會兒天。然後天黑了,該吃飯了。在他們去吃飯之前,張亮慚愧地表示自己有兩個星期都沒和李芫見麵了,而考慮到旅館外麵或我們可能去吃的飯館附近有自己老婆或李芫媽媽潛伏的身影,他就不跟大家一起去吃飯了。他也不打算另外找個地方隨便吃點,就待在王奎和高敏的旅館房間裏等,大家可以在回來的時候給他隨便帶點什麼果腹。聞聽此言,王奎還故意做出一副大丈夫何至於此非要拉張亮一起的架勢。做完這些動作,三人就扔下電視機遙控器和張亮出去吃飯了。在去飯館的路上,李芫提到一點,張亮最近手頭非常緊,工資卡確實被老婆沒收了,單位裏任何其他福利也幾乎被後者早丈夫一步提前領取一空。張亮現在基本靠舉債度日,而這一債務因不便公開,隻能向羅婷燕借。說到此處,李芫拽了拽王奎的胳膊:“羅婷燕,你還記得嗎?”“羅婷燕?”王奎愣了一下,隱約想起什麼,但還是反問,“誰?”“嘻嘻,裝吧你。”李芫看了眼高敏,“當然了,高敏不知道。”王奎覺得這樣也沒什麼意思,索性把自己想起的那點什麼說了出來:“羅婷燕是不是大表妹啊?”“嘿,就是她。算你還沒老糊塗。”

“你直說大表妹就是,羅婷燕羅婷燕,瞧這名字,這麼多字,名字多難記啊。切,你能說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全名叫什麼嗎?”“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一旁的高敏脫口而出。羅婷燕,張亮的大表妹。據後者說,算是他為數不多了解並理解他的親人之一。大概十年前,也就是張亮第一次到上海和王奎搞什麼網友見麵那次,大表妹就算和王奎認識了。當時她在上海一所大學讀書,還不太識路的張亮是在大表妹的帶領下找到王奎的。但她並沒有同表哥和王奎一起吃飯,隻負責將表哥送到並與王奎點點頭就轉身走了。而且當時是夜晚,街市上光影晃動,稀裏糊塗的,所以王奎對她並沒有形成所謂的第一印象。不過,王奎記得當時有一個感受,那就是當他和張亮找了一家飯館相對而坐的時候,覺得多少有點拘謹和別扭。然後心裏一直在犯嘀咕,人家網友見麵都是一男一女,開房或不開房,目標明確。

他們兩個男的搞這一套到底想幹嗎呢?況且,因為初次見麵,彼此並不了解,除了虛頭巴腦地寒暄和盤問,也沒有什麼值得深入交流的話題。看來隻能喝酒碰杯。很快王奎又發現,沒有交談,推杯換盞毫無動力可言,酒喝不動。這時候,一個念頭劃過王奎的腦際,並且還當著張亮的麵說了出來:“你為什麼不留你的大表妹一起吃飯呢?”多年以後,準確地說是三年前,無所事事的王奎因為在上海實在憋得難受,曾孤身一人來找過張亮一次。第一晚,在張亮家享用了張亮老婆親手製作的家宴。王奎盛讚了菜肴和嫂夫人,並在酒精的促使下,一個勁表達了對張亮這紅紅火火的小日子的羨慕之情。後者老婆“臉色紅潤”的印象就來源於此,與李芫描述的“滿臉土灰”完全不同。但也僅限於此,再沒見過。其後的幾天,張亮都是帶著李芫出場的。至此王奎才知張亮並不以自己昨晚盛讚的“紅紅火火的小日子”為榮,反而說是其痛苦的根源。張亮婚外另有所愛,這才是真相。王奎確實糗大了。不知者無罪,很快王奎的慚愧就被其他替代了。

在之後的幾天裏,王奎遊覽了這個小縣城所有值得一去的地方,均由張亮李芫這對奸夫淫婦全程陪同。此外,可能是為了不讓王奎覺得孤單,或者為了活躍氣氛,善解人意的張亮把兩位表妹也都拉了出來一同玩。其中之一就是自己多年前即已有過一麵之緣的大表妹羅婷燕。此時,大表妹也早已畢業,已經出落為一位正在婚齡的大姑娘了。畢業後,羅婷燕沒有留在上海,而是返回家鄉,在一家當地公司任文秘。神態穿著也頗吻合這一職業。“我見過你。”羅婷燕未及表哥介紹,就笑盈盈地看著王奎這麼說道。張亮也是剛剛想起。然後給身邊的李芫介紹了前因後果。王奎不禁額手再三,做出一副年紀大易忘事且年紀沒有大到全忘的模樣。總之,故人重逢,大家都很愉快。淵源不淺,王奎孤身一人,羅婷燕也單著,那還用說,不如撮合了算。尤其是李芫,對此事甚為熱情。具體表現在吃飯坐車的座次安排上,都是讓二人緊挨著。

仿佛唯有如此,這對孤男寡女才會結為一體永不分離似的,而一俟他們坐得遠了點,就必然陰陽兩隔永不相見一般。這一點,王奎當然心領神會,李芫也私下直抒胸臆,問他:“你覺得怎麼樣?”“好,很好,大表妹真是個非常好的好姑娘。”王奎沒道理不讚不絕口,一如第一晚針對張亮的家宴。不過,在整個遊山玩水的過程之中,王奎表現出來的似乎是對張亮的另一位表妹更有好感。也就是小表妹。小表妹和大表妹不是親姐妹,是張亮姑媽的女兒(大表妹是舅舅的女兒)。大概也正是因此,這兩個姑娘完全不同。大表妹已入社會,適在婚齡,舉止穩重,追求端莊。小表妹尚在校園,戀愛季節,活潑可愛,毫不掩飾自己的機靈和喜惡。所以情況是,雖然桌上和車上王奎緊挨著大表妹而坐,但在縣城的街頭巷尾,在名勝古跡之間,王奎都僅僅追隨小表妹精巧而靈活的臀部或上或下,奔走不已。“太明顯了,太過分了。”事後李芫佯嗔王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