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後的第一場雪並沒有持續多久,銀裝素裹的世界很快就被溫暖的陽光融化。
幾日前的潔白無瑕仿佛一場錯覺,地間的荒涼和蕭瑟又重新以枯黃灰暗的形式呈現出來,令所有人一下又回到了現實當中。
在江陵府通往臨江縣的官道上,一輛馬車在半幹的泥濘路上掙紮。車輪上沾滿了泥巴,馬匹費力的邁動著沉重的四肢,步履艱難。
趕車的車夫時不時就得停下來,清理掉淤泥才能繼續前行。
“旺來,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到臨江縣?這麼冷的鬼,你是想把爺我凍死嗎?”一道極不耐煩的咆哮聲從馬車的車廂裏傳出來。
“少爺,麻煩再忍忍,照平常算,這個時辰咱們應該是快到了,但今這路,實在……實在太難走了!”趕車的旺來是孫家的家生子,從父母那輩起就賣身給孫家為奴為婢,他是忠心耿耿的奴二代。
旺來比孫啟耀大不了幾歲,是打一起長大的夥伴和幫手,他撅著屁股正忙著清除車輪上的泥巴,憋著一肚子火還得氣喘籲籲的回話。
沒辦法,淤泥卡住了車輪重逾千斤,不及時清除馬兒根本拉不動。
“忍!忍!這話你這一路了多少遍了?爺就是必須遷就你的人?到底行不行吧,不行下次爺換人!”
“狗奴才,還有沒有一點用處了!”
孫啟耀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在車廂裏冷得直跺腳。
哪怕外麵陽光普照,其實雪過初晴的氣溫還是非常低的,臨出門時準備的火盆已經熄滅,連火星子都沒了一個。
徹骨的寒冷如附骨之蛆,在車廂裏糾纏無從躲閃。孫啟耀哪裏受過這種罪?隻要一想到家裏的高床軟枕,還有妾們的溫香軟玉,他一刻也不想再在馬車裏呆著了,恨不得立馬掉頭就回去。
眼看著太陽西斜一又要過去了,可直到現在,他們連中午飯都沒來得及吃,餓得前胸貼著後背的肚子已經發出了強烈的抗議。
這又冷又餓的感受在他二、三十年的人生中,還十分罕見!
可來都來了,回是不可能回去的。
當然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所有的牢騷全都在他想起今早的情形時,自動消音。孫啟耀低低的咒罵了一聲,還是按捺住自己的性子重新安安靜靜的坐了下來。
沒辦法,讓他走這一趟的是他的老爹孫大老爺,也是孫家的當家人。
其實孫大老爺一早就交代他到臨江縣看看,是他自己還心存僥幸一拖再拖,才拖到了今這個山窮水盡的地步。
一早上出門的時候,孫啟耀還專程去辭了個行。
目的很明確,就是希望他老爹看在氣不好的份上免了他受這一遭罪。
可惜千算萬算,他這個人人都被老爹捧在手心裏、最受寵愛的兒子,並沒等到半分優待。
不僅沒有半句挽留、體諒之語,反倒隻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隻自顧自喝茶連頭都沒抬起來看他一眼。
對他辦事不力的不滿已經明晃晃的掛在了臉上,連他娘——最受寵的三夫人都不敢替他半句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