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外成為了副局長(3 / 3)

“快要過年了,我給郝局長送臘豬蹄來!”周傳芬將右手提著的東西揚了揚,田曉堂看見那是一隻熏黃了的大豬蹄。

田曉堂覺得心頭一熱。眼下誰還惦記著郝局長,恐怕除了她周傳芬,再也難得有別人了!他又感到哭笑不得。郝局長早在一個月前就已離世,難道她不曉得嗎?竟還給他送來什麼臘豬蹄!

周傳芬就住在近郊,那裏現已被劃為經濟開發區,靠種點瓜菜掙點小錢,過日子本來就艱難,不想她男人又患上了嚴重的腎病,需要長期治療,她家因此幾乎陷入了絕境,讀中學的兒子王小磊也被迫輟了學。三年前,市裏開展領導幹部與貧困家庭結對幫扶活動,安排和郝局長結對子的正是周傳芬家。郝局長去她家一看,當即就落淚了。去之前,郝局長隻要田曉堂帶了500塊錢,準備象征性地給點資助就算了。但去看了之後,不知觸動了郝局長哪根神經,他竟然當場表態先拿1萬過來,讓她老公趕快去住院,讓她兒子趕快去複學。周傳芬撲通一聲就給郝局長跪下了,感動得號啕大哭。後來田曉堂聽到一種說法,說郝局長那天之所以會流淚,之所以對周傳芬一家那麼關懷備至,是因為他父親當年就是患了腎病無錢治療而被活活拖死的,那天看見她老公浮腫的樣子,他就想到了自己苦命的、早逝的慈父,便大動惻隱之心。不管這個說法是真是假,但郝局長幫扶她家倒是貼心貼肺的。這幾年來,他每年都要去她家看四五次,每年都安排局裏拿1萬多塊錢幫貼她家。周傳芬不知怎麼感謝郝局長才好,後來也不曉得從哪裏知道了郝局長愛吃臘豬蹄,就在每年年底給郝局長送上一隻精心醃熏的臘豬蹄。一隻臘豬蹄值不了多少錢,連送禮都不算,更談不上行賄了,郝局長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還把這事到處張揚,感歎“還是老百姓樸實,講感情”。今天,她又像往年一樣來送臘豬蹄,以聊表感激之情,可這次她卻怎麼也送不出去了。

田曉堂又想,她一個市郊的農民,信息不通,不知道郝局長已經離世,其實也不奇怪。他在心裏斟酌著,要不要把郝局長已故的消息告訴她。告訴她吧,怕她情緒失控。不告訴她呢,這麼瞞著她,又於心不忍。猶豫了一會兒,他決定還是說出實情。

果然不出所料,周傳芬聽他一說,臉色馬上就僵住了,右手提著的臘豬蹄咚的一聲掉到了地上。然後,就一屁股癱坐下來,呼天搶地地大哭不止,一邊哭泣一邊訴說著郝局長對她一家的大恩大德,點點滴滴,悉數道來。這時上班的人越來越多,見一個村婦模樣的老女人坐在大廳裏嚎哭,還一口一個“郝局長”,都感到很好奇,紛紛打聽是怎麼回事。田曉堂知道周傳芬這般傷心痛哭是發自內心的,這讓他不能不動容,但是她在這肅穆的辦公場所無休無止地哭鬧個沒完,到底還是不合適的,他又為她不識大體、不懂規矩而感到有幾分惱火。他勸說了幾句,見勸不住,隻得把周傳芬交給趕過來的保安,轉身上了樓梯。

田曉堂在爬樓梯時,覺得一大早讓周傳芬這麼一哭鬧,一攪和,真是有些晦氣。眼下局裏的人都對郝局長諱莫如深,周傳芬卻在這機關裏對他深情追思,想來也有幾分滑稽。其實如何評價郝局長的功過,還有不小的爭議。對郝局長的死,社會上也有種種傳言。據說郝局長本不會這麼快就去世的,他的病雖是絕症,但由於手術及時,化療到位,完全還可以好好地活個三五載。他是在得知紀委已對他開展調查之後,偷偷服用了大量鎮靜藥物,才早早地去閻王爺那兒報了到。也就是說,他並不是死於疾病,而是死於畏罪自殺。當然,這些都隻是傳言,沒法得到證實,當不得真的。不過,如今的傳言往往比報上言之鑿鑿的“本報訊”更接近真相,讓人又不能不信。

田曉堂走到三樓,不由停下腳步,往走廊上投去深情的一瞥。他在這三樓上了10年班,三千六百多個日子,從普通的辦事員一直幹到局辦主任,其間經曆的酸甜苦辣,哪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現在大家都說機關的日子是“熬”過來的。一個“熬”字,真是耐人尋味。幹部層級是個金字塔,隻有極少數人能升上理想的位子,絕大多數人一輩子恐怕都難得“熬”出頭來。這麼一說,還真是有些殘酷,可這就是真相,機關的真相。真相往往是殘酷的。田曉堂在三樓駐足片刻,就抬腿向四樓走去。他知道,他已經幸運地從三樓“熬”出頭了,從今天開始,他將更上層樓。四樓辦公的都是局領導。轉眼間,三樓的10年已經成為回憶,而站在四樓的新起點上,他還要繼續“熬”下去。

上得四樓,迎麵碰上付全有,他大概剛從包局長的辦公室裏出來。付全有看見田曉堂,既沒叫“田局長”,也沒說半句話,隻是臉頰上的皮肉動了動,似乎衝田曉堂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可田曉堂並沒有捕捉到多少笑意。田曉堂也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他看出來了,付全有臉上有種掩飾不住的得意。他得意什麼呢?因為所服務的領導升了職,就感覺自己的身份也水漲船高了麼?這也太可笑了。現在領導的司機都跟個家奴似的,隻認所服務的那個“主子”,並且還有種莫名的“主貴仆榮”的自得感。田曉堂也看出來了,哪怕他現在做了副局長,付全有仍不太把他放在眼裏。田曉堂壓住心頭的不快,說:“包局長到了麼?”他問的是一句廢話,但廢話不等於就沒有用。田曉堂問這話時嗓門有點大,他希望包雲河能夠聽見。“早到了”,付全有機械地答了一聲,就匆匆下樓去了。

田曉堂進了自己的新辦公室,擱下皮包,並沒有馬上坐下來,隻是站在屋子中間環視了一下四周,心情不免有些振奮。這套辦公室原是包雲河用的,包雲河前天把它給了田曉堂。辦公室麵積不小,裝修檔次也不低,而且還帶有休息室、衛生間。田曉堂暗想:坐在這樣的屋子裏辦公,心理上難免會產生一種尊貴感,自認為算個“人物”的感覺也就飄然而至。有些人一當上官就自命不凡,多半就是被豪華辦公室、豪華轎車給慣壞的。田曉堂喜歡這套辦公室,除了因為它闊大、舒適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這套辦公室風水好,特別“發”人。先後在這套辦公室裏辦過公的六位領導,官運都旺得很,其中兩人已官至正廳,三人躋身副廳,還有一人也做上了正縣級的局長。當然,這個做上局長的人就是包雲河。田曉堂知道局裏有人散布過一種怪論,說包雲河之所以能出奇製勝,奪取局長寶座,都是沾了這套辦公室的靈氣。田曉堂當然希望,今後自己坐在這套辦公室裏,也能像從這裏走出去的那六位領導一樣,吉星高照,仕途暢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