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玩耍的過程中,我的手劃破了,她不問原因,也不叮囑什麼,趕緊找藥麵和幹淨的布條給我包紮;在放學的路上,我的頭磕破了,她仍舊不問原因、也不責備,忙著找藥麵和幹淨的布條為我包裹……

更難忘的是,無論是在家中還是在街上,任憑我怎樣作弄、怎麼禍害,母親從來不管不問,更別說咋呼或嗬斥了。可是,每當我偶爾轉過頭、回過身來,她總是正定定地凝望凝視著我。

在她默默的注視裏,我漸漸長大了,上學之後,總是考滿分。每當我自己或老師同學們向她敘述我的成績時,她總是淡淡地一笑,靜靜地看看我,一句誇獎和表揚的話也沒有。

後來,我到外地去上學了,她什麼也不說,隻是把一瓶瓶的肉丁鹹菜或芝麻鹽提前放在我的背包裏。

再後來,我留在了城裏。每次回家再回城時,她總是默默無語地送了又送,一直送到村外的小石橋上。當我走上離村莊一公裏之外的洙水河大橋時,回身望去,她仍是靜靜地石雕一樣地端坐在小石橋的石欄上,朝我離去的方向翹望著目送著,不分春夏和秋冬。

當我在更遠的城市裏上作家班時,我的一首長詩在《綠風》詩刊上發了個頭條,封二上還刊登了我的照片,我高興之餘給母親寄了一本。可是,過了半年,當我回到家時,問她收到刊物沒有,她輕描淡寫地就說了半句話:“收到了……”

當我在城裏有了家室,需要她照看孫子時,她二話沒說就來了。一看就是六七年。可是,在那六七年的團聚中,記憶的長河裏我怎麼也打撈不起她老人家的一句話。隻是永遠難忘,在孩子上了學,她離城返鄉時眼角的盈盈淚珠。

當秋霜也將襲上我的鬢角時,母親終於老了,走完了她七十八年的人生旅程。我星夜趕回家時,她老人家已咽氣多時了,居然沒等我,留給我永恒的沉默。我呼天蹌地抱怨她老人家的冷漠和無情時,家人從她的枕頭下邊翻出了我在多年前寄給她的那本刊物……

為母親守靈的深夜,一幕幕往事再次浮現在我的腦海。

那是我剛上初一的時候,一個特別寒冷的冬夜,我從夢中醒來,不知道是深夜幾點了,也不知道暖水瓶裏沒開水了,更不知道外麵下著大雪。我迷迷糊糊地感到口幹,就夢囈一樣地嘟嚕了一句渴了,然後又沉沉地睡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母親把我搖醒了,桌子上也點上了油燈,我看到母親正端著一碗冒熱氣的開水站到床邊……直到第二天清晨,我起來去上學時,看到院子裏的積雪上有母親去廚房的腳印,以及她滑倒摔地的痕跡,才知道深夜裏我喝的那碗熱水是她悄悄起床現燒的……

最令我難忘和心酸的,是母親的那隻玉鐲,那件我姥姥傳給她的羊脂玉器。我感覺到那隻玉鐲的珍貴,是我剛上小學的時候。那時,村裏一個經常收購文物的鄰居,多次來我家想買母親的那隻玉鐲,最後把價格提升到上萬元,我母親仍是舍不得賣,一次次地回絕他。其實,那個時候,我家裏正非常拮據,相隔三年,就蓋了兩套新房,娶了兩個嫂嫂。可是,十幾年後,當我考上大學而缺學費時,她把那隻手鐲主動地賣給了那個收購文物的鄰居。當時的情景仍曆曆在目。接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夜,父親說到信用社貸筆款吧。哥哥說幾家湊合湊合,再找親友借些也行。就在他們商討究竟采用那種方式籌措我的學費時,母親悄無聲息地出去了。不大一會兒,她就帶著一遝厚厚的鈔票回到家裏。我一眼就發現,她左腕上的玉鐲不見了……

我凝望著母親的遺像,深信她老人家的在天之靈也在凝望著我。無言的母愛就像天上的北鬥,靜靜地永恒地守護著我的每一個長夜和長夢。

在玩耍的過程中,我的手劃破了,她不問原因,也不叮囑什麼,趕緊找藥麵和幹淨的布條給我包紮;在放學的路上,我的頭磕破了,她仍舊不問原因、也不責備,忙著找藥麵和幹淨的布條為我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