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漆黑的夜晚,貨郎來到了預定的地點——村外一個小湖邊。那時天正下著雨,道路泥濘。他一邊想著胭脂一邊思謀著私奔後的生路,失足滑人湖中。他的呼救聲在風中微不足道。他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了愛情的幻想裏。其實這種方式也有一種浪漫的美,隻是美得有些令人遺憾。
等胭脂曆盡艱辛來到湖邊時,湖邊自然了無人跡。她不敢喊,隻邁動她的三寸金蓮在雨中繞著湖找啊找,走了一圈又一圈。她又憂慮又驚惶:是不是貨郎出什麼事了?還是他變了主意?還是好朋友傳錯了信?無論哪一種假設是真的,她都知道她完了。她不可能再回到近在咫尺的村莊,那將使她家族蒙羞,而一個發怒的家族不可能再給一個罪魁禍首以合適的生存空間。她也不可能自謀生路,除非賣身,而賣身對她這種視節如命的剛烈女子來說還不如一死。可憐的胭脂進退兩難,終於投湖自盡。當她嬌美的身軀在波光瀲灩的湖水中蕩起一圈圈圓潤的水暈時,她的閨房的窗戶紙已微微發青了。
胭脂的失蹤讓她的父母如失魂魄。他們忍恥含羞四處查詢,最終一無所獲。過了幾天,天氣奇旱,湖水幹涸,湖底露出了胭脂和貨郎的殘骨與衣著,但他們的距離相距很遠。整個村莊的人都被湖底的情景深深震懾了,他們又恐懼又好奇卻又默默無語。胭脂的父母聞訊後也沒有說一句話,過了很長時間,才說:把他們埋了吧。
於是,人們填平了這個小湖,胭脂和貨郎同眠於一個巨大的墳墓中。那個傳信的姑娘把這個故事悄悄告訴了一個又一個女伴,胭脂成為一個烈焰般美豔而灼熱的幽魂纏繞在這些少女的夢想中。
後來,這個神秘的情節被族長風聞。族長便命族人在填平的小湖上又築起了這道牆。牆本是又高又厚的,據說是為了隔斷胭脂望鄉的目光,以便她的孽魂不再回村纏繞其他女子。這就是胭脂牆。
我一直設想:胭脂投湖前,一定有著一種非常平靜的絕望。她除了知道自己的愛情,其他什麼也不知道了。我甚至不止一次地設想她那雙精致的繡鞋如何在露珠盈盈的草葉上拂過,那雙明澈的眼睛又如何像一泓深純的潭水,而她的最後回眸又怎樣看見了漸老的爹娘和樸素溫馨的家舍女人無可救藥,生活在愛中的女人更無可救藥。愛就是她所有的生存意義,所以也必將成為她最終的命運體現。
女人……
輕脂薄粉的傳說之後,一堵單薄瘦弱的牆長裙依地地隱藏在時間的淡妝之後,她的厚度和髙度已被當代的掘土機搬遷到了新貴族的幢幢新屋裏。在愛情泛濫的時代,她默默地看著自己一生渴求最終未得的自由與幸福在水泥路上和鋼筋林裏漸漸流溢成災。
她有兩個正麵,兩個背麵,兩種寫法。而其實,隻是一種象征。
有時,我會非常出格地想:胭脂和貨郎要是有一個私生子,他們的後代要是能一代代存活下來,到了今天,當這些孩子中的某一個漫不經心地來到胭脂牆上聽到關於祖先的這個故事時,又會作何感想呢?
一個漆黑的夜晚,貨郎來到了預定的地點——村外一個小湖邊。那時天正下著雨,道路泥濘。他一邊想著胭脂一邊思謀著私奔後的生路,失足滑人湖中。他的呼救聲在風中微不足道。他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了愛情的幻想裏。其實這種方式也有一種浪漫的美,隻是美得有些令人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