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歌曲中也頗有讓人動心的。那天聽人唱《濤聲依舊》,這首歌從詞到曲自然都屬上乘,然而精華部分卻是後麵的四句,“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濤聲依舊不見當初的夜晚,今天的你我是否重複昨天的故事,這一張舊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昨日黃花,今日春葉,恩怨愛恨,悲歡離合,淡泊意境,澄淨心胸,千層紫陌,萬丈紅塵,盡在不言之中而寓於一曲之內了。
那天一個人坐火車,忽然聽到列車廣播室放著一首動聽的歌,名字已經忘了,有兩句卻讓人驚夢把我的悲傷留給自己,你的魅力讓你帶走,從此以後,我再沒有快樂起來的理由……”孤獨的現代人,寂寞的苦戀,似乎又有些愛情之外個體生命的憂傷和無奈。一個人在旅程中,眼神掠過萬家燈火,身前身後都是無邊的暗夜,僅將這兩句吟唱幾遍,就足以催人落淚了。
有一段時間很喜歡聽童謠童曲,特別喜歡聽那些不帶說教性質的沒有什麼道理的謠曲。這些謠曲大多上不了大雅之堂,屬“民間音樂”,卻也是別有趣味。
那天,我的兩個小侄女在一起玩。她們穿著漂亮的花裙子,邊拍手邊唱:“金蘋果金蘋果金蘋果,銀蘋果銀蘋果銀蘋果,好孩子好孩子就是我,壞孩子壞孩子打屁股!”然後她們嬉鬧著去打對方的屁股,誰先打到誰自然誰就是壞孩子了。稍停片刻,她們開始唱第二首:“阿裏山的山,阿裏山的水,阿裏山的姑娘真臭美,金鉤鼻子蛤蟆嘴,還有三個壞毛病:一是不許動,二是不許笑,三是不許露出自己的小白牙!”唱到“不許動”時她們就停下了動作,“不許笑”時都僵下了臉,最後一句飛快地念完後都緊緊地閉住了自己的小嘴巴,那樣子可愛極了。終於有一個支撐不住,先露出了自己的小白牙。另一個便追著她喊臭美!臭美!”
我不由得哈哈大笑。這些兒歌既不壓韻,也不雅致,更欠知識和文明,可世上還有比這更單純更可愛的判斷標準麼?
“誰教給你們的?”我問她們。
“同學們都這麼唱的,沒人教。”
“你們還會唱什麼?都唱給我聽聽。”
“小河流水嘩嘩啦啦,兩口子打架劈裏啪啦,你家的孩子跟誰睡?跟豬睡,豬拱你;跟貓睡,貓抓你;跟狗睡,狗咬你;跟驢睡,驢踢你。你家的孩子到底跟誰睡!”
這首童謠顯然有些辛酸,年輕的父母矛盾激化,在家大打出手,可憐的孩子躲在室外,思謀今夜何處可居。一隻隻熟悉的小動物跑進了她們清淺的腦海,似乎又有種種不能相處的弊端……這種真實的心理在稚嫩的歌喉中得以淋漓盡致的再現,又豈是成人的語言視角能夠代替的?更有意思的是其中的稱謂“你家的孩子”,其實這大多是“我家的孩子”的心理感受,但家裏大人打架,孩子也覺得沒麵子,不光彩,就反過來用“你家的孩子”,倒有跳出家門以局外人的身份詰問父母的意味了。
孩子們的謠曲就是這樣單純和透明,還有一層成人不及的機敏。這些歌雖然沒有什麼堂皇的中心,卻極天然地表達出一種難以泯滅的本質的生機和情趣。因此不論其多麼簡單和粗陋,卻還是會順著一輩輩人的臂膀晶瑩順暢地滾落下來,滋潤著一株株嫩綠的小苗。
那天看電視時,發現音樂節目播的是毛阿敏新拍的MTV《丟手絹》,歌中唱道:“誰能夠唱起那首古老歌謠伴著我,給我心中留下最後的潔白……”覺得“最後的潔白”這幾個字實在是用得好。總覺得現代人雖然享用著豐富的物質文明,其實在精神上還是很寂寞很孤獨的。於是,驀然回首,拾起一首首謠曲的手帕,擦拭灰塵,包紮傷口,或者悄悄地把它藏在身後,作為一種溫馨的背景和親切的依靠,也算是一種自我安慰和拯救吧。
不久前,師範的一些同學舉辦了一次小規模的聚會。吃過飯後便是唱歌。十幾個人擠坐在一張巨大的席夢思床上,不論影碟機裏放什麼大家都是合唱,又吼又叫,又笑又鬧,千篇一律,百曲無殊。那種情境,大約是烏鴉也有資格嘲笑我們的,然而大家都十分盡興,都說是畢業後最痛快的一次唱歌,比在校時的課前預唱還要酣暢。這次歌會中,我也鬥膽放喉,津津有味地濫竽充數起來。然而分手之際,又覺得這大約是最後一次如此唱歌了。望著那些青春依稀又青春不在的容顏,眼眶竟悄悄地濕潤了,不知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