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吃中藥(2 / 2)

這豈不是正對我身心的症狀?

這一段時間,路走順了,忍不住有些沉不住氣,自然而然地滋長一份可笑的孤傲,很難聽進別人的勸誡,以為皆是俗人之見,豈不知自己是最俗不過的一個人!更有甚時,以薄名為欣幸,以采摘諛詞為樂事。而且真的,越來越有些看重錢了。

之所以有這些,不過是覺得自己已經有路罷了。至於路的長短寬窄,一概是想不了那麼多的。除非到了路滯路阻路絕的時候。難怪人們說:醫不自治。醫生尚不能自治其病,何況平常人呢?我倒好,平素別人有了不是,我從一到十說得頭頭是道,輪到自己,再不能分辨出一絲貧缺,也算是個“小心醫”了,卻永瞧不見自己的尾巴,縱使瞧見,也不在意,讓它漂漂亮亮地拖著。

竟然還不想吃藥。

若論這些病症,於性命無大礙。西醫的精密儀器是一點也查不出來的,但神妙的中醫便可以把脈觀顏,看“氣色”而論症候。

“氣色”最虛,卻又最實。人要看清自己氣色的好壞,最難不過,也最易不過。沒有誰比自己更清楚地了解自己,也沒有誰比自己更容易迷惑自己和縱容自己。

我拿起一個黑色的藥丸,它宛若一位身著黑裙的鄉村女子,端莊樸實、不嬌不媚地注視著我。

吃了一段時間,覺得好多了。

有時也有人問:“你身上好像有一種香氣,是什麼香?”“藥香。”我含笑而答。

我有一位中年同事,曾經當過知青,骨子裏都透出一種淡泊悠遠的性情,與眾人迥然有異。我曾經十分驚異他為什麼會在這個繁華浮躁的塵世上能夠真正摒棄五光十色的誘惑如閑雲野鶴般神定氣閑地生活。直到有一天,他對我講述了他親身經曆的一件往事。

那一年他才十八歲,正在參加一項大型的水利工程建設。他所在的第四排險小組共有六個人。那一天,他們點過炮後,照例躲到一塊事先找好的大石後麵。一陣巨響之後,大石忽然被震掉了一些碎石。最大的一塊恰好砸到了一個人頭上,那個人當場死了。

他們五個人眼睜睜地目睹著這個剛才還和他們嬉鬧說笑的年輕人一瞬間便痛苦而迅速地跨過了生死的分水嶺,就這樣消逝了思維、語言和生命。

“當時我們都沒有說一句話。”講到這兒,他說。

是的,有什麼好說的呢?麵對人人都必須承受卻又無法預測的生死大限,又能說些什麼呢?

二十年後,這五個人都依然生活在世上,但是生活的方式卻大相徑庭。一個人按照正常程序娶妻生子吃喝玩樂,那個人的死沒有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波瀾;一個人則通過這個偶然事件看透了世事無常,於是抱定主意及時行樂,終因犯罪而身陷囹圄;另外一個人也始終淡忘不掉那個血淋淋的場景,極度擔憂自己會重蹈覆轍,久懼成病;還有一個人從此不願再想那麼多,終日麻麻木木渾渾噩噩地生活著;最後一個人強烈地認識到了生命的有限和可貴,徹悟了許多道理,不再為一些身外之物而困擾,學會了正視生命和珍愛生命——他就是我的同事。

死去的永遠死去了。他拋棄的生命繩索卻引導出五種不同的指向:無視生命,放縱生命,驚恐生命,麻木生命和熱愛生命。一模一樣的同一件事情,為什麼會在五個人心中反射出截然不同的色澤和道路?

從某種意義上講,是死去的那個人造就了活著的五個人。然而活著的五個人,卻又分別造就了各自的一個人。

一個,是一個。

五個,是五個一個。

其實所有的生活曆程和生命表象都有太多的雷同。世界上的人之所以會呈現出如此紛紜的類別和形態,也許隻是因為思想的迥然、心靈的異質和靈魂的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