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自己寫信(3 / 3)

於是,那條小巷的人就會問我:你為什麼老是背著那麼大的一個包去上班?

為什麼?我用這句話問自己。無話可答。背這麼大的包似乎確實沒有必要,既不美觀又不實用。我背著它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天天很冷,科長騎著摩托車帶我到一個廠裏去辦事。我坐在摩托車的後座上,一隻手拿著他遞給我的簡報,一隻手握著那隻包的包帶。

傻丫頭。科長說。你把簡報裝進包裏,把兩隻手抄到袖裏摟著那個包,你就會暖和得多,這還用我教?

不。我說。

為什麼?

不習慣。

科長怪怪地作了個表情:你真倔。

我笑了。是的我真倔,我寧肯讓兩隻手在冷風中凍著也不願意把那疊簡報放到包裏。我不願意讓那些公文侵人那隻包的領地。我為什麼這麼倔?我真的僅僅是為這隻包倔嗎?

我忽然明白了。我其實一直是在用這隻包來抗爭。抗爭什麼?和誰抗爭?我說不清楚。我隻知道,我在任何時刻都可以從這隻包裏找到自己需要的寄托和依靠:在與別人的閑聊中我隨時篩選著有用的話語,工作的閑暇見縫插針地構思稿子——三四枝筆可以讓我斷墨無憂;寫錯了字瞬即用橡皮除痕;困乏時用冷水洗洗手臉,儼儼地敷上一層護膚霜,讓皮膚在蘇醒的同時也不至於受傷害;寫累了可以讀幾頁雜誌放鬆放鬆,也可以吃個水果清爽清爽頭腦;餓了就去街上買些東西吃,順便散著步去郵局寄封信——用透明膠布粘信封很方便;養足了精神就在桌前坐下,戴上阻塵隔灰的袖套重新開始寫那些似乎永遠也寫不完的文字。當然,總會寫完的——到我生命消亡的那一天。

總之,隻要我活著,隻要我有這隻包,我就可以在任何地方雷打不動地實施這些隻屬於我個人的運作程序;我就可以在茫茫塵世中把自己的心靈濃縮到這隻包裏。這隻黑色的皮包孕育著我靈魂的細胞,輸送著我靈魂的血液,貯存著我鑄造夢想的工具。

而其實它隻是一隻包。我把自己覆藏在包裏,覆藏在千層紫陌和萬丈紅塵中的一隻黑色的包裏。是的,我是紅塵中一個平俗的女子,可我決不會因為身處紅塵而丟棄靈魂的夢想。我一直認為,紅塵中之所以有那麼多泥土,其實就是為了結晶出如陽光一樣美好的花朵和果實。我不願讓自己沉入到黑暗潮濕的泥土中,然後自欺欺人地說:你可以成為根……要知道,並不是每一塊泥土都能孕育出根的。可如果沒有根,泥土的生命又能呈現在哪裏?而我所做的,就是讓自己在泥土中沉埋、生根、發芽、抽葉、開花、結果,甚至成為糧食和種子。

狂妄嗎?也許。可哪一顆真正的心靈不曾有過狂妄的夢想?狂妄的夢想從本質意義上講就是與現實命運的搏鬥和抗爭。隻要能腳踏實地狂妄下去,你就會有希望,你就能為生命賦予自己的意

義。

所以,我選擇了抗爭。用自己的方式和自己抗爭;用精神和俗欲抗爭;用心血和心機抗爭;用靈魂和肉體抗爭;用超越和沉淪抗爭;用智慧和劣性抗爭;用一隻包,和自己抗爭。

我知道,隻要我能堅持抗爭下去,我就一定會獲得一種勝利。

如果,有一兩個靜靜的上午或下午,電話很少,隻有我一個人坐在偌大的房間裏,我就會安靜地坐在淺黃色的藤椅上,輕快地從包裏取出一樣又一樣的東西,隨心所欲地使用著。我就會分外感知到生命的清新和充實。而那隻簡單的包,也就顯得特別寬廣、特別純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