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讓塵埃都落定
——看戈魯《快樂老家》
在看到戈魯的文字之前,我已經看了很久她的畫。十幅,在我的新書《天上人間》中,作為插圖這十幅畫給我的小說增色不少。看到這些畫時,我問臧長風兄是誰畫的。他隻說,一個畫家,叫戈魯。男女都沒說,我也沒繼續問。
欣賞畫沒必要提前知道畫家的性別,我可以從畫裏看人。那些畫稚拙、樸實,有種寧和簡單的美,適合安靜的時候慢慢看,但畫家戈魯卻上了濃墨重彩,顏色潑辣,所以稚拙的人物大紅大綠,一點都不忌諱。照理說線條和色彩有些犯衝,但在戈魯的畫裏天然地調和,像北方鄉村走過來的姑娘,穿花紅柳綠的大棉祆讓你有說不出的可愛和舒服,而且一點不顯土。姑娘們嫻靜、單純又活潑,又有點傳說中的印象派。我就想,戈魯是個天真年輕的女孩子,熱愛生活,底子是沉靜的。
看完了戈魯的散文集《快樂老家》,我發現我猜對了一大半,這的確是個女畫家,比我們都熱愛生活,在沉靜的生活底色上暗暗地湧動著讓我羨慕不已的激情,對文學,對藝術,對時光和愛,“一頭紮進藝術家的泥坑再也不想出來”,“像豬在泥潭中打滾”,“其樂無窮”,“常人無法理解”。引號中的文字出自書的前勒口的作者簡介,我想這是戈魯的自我解嘲。隻這段文字足可以看見這個女畫家有著一股怎樣的勁兒。
剩下的一小半我猜錯了。從前勒口簡介上方的照片看,戈魯正在畫畫,她沒我想象的那麼年輕。這就對了,讀完這本集子,我確信正在創作的女畫家不可能如我想象的那般年輕——有多少人能在年紀輕輕時寫下如此質樸沉靜的文字?這一篇篇長短不一的散文如同一片片悠遠的舊時光。且不說她修辭的技巧,單就那麵對回憶和世界時的目光和心境,即非不惑之下所能夠修煉出來的。從容淡定嵌在文字的骨頭裏,寫下第一行就讓我們知道了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寫作者,她慢悠悠地向我們講述“那過去的故事”,瘋媽、地主、瞎了眼的楊爺爺、老師、妹妹、親媽和後媽、父親、科爾沁草原和紅光向陽院,“吃人”的廁所和蒙古包一一作為寫作者的戈魯是素樸的、節製的,哀而不傷,歡欣但絕不亢奮。她的矜持與平和不是熟知藝術套路者打扮出來的,而是清水出芙蓉。
因為她忠直地說出了自己的回憶,因為修辭立其誠,所以膽敢素麵朝天。而這素麵朝天的本色,乃是為人和為文的大境界。
戈魯回憶的速度幾乎等同於時光的速度,如同她講述的故事裏一切塵埃都已落定,她的講述本身也塵埃落定。所有的矯飾皆已排除,幹淨、純粹地現出舊人和舊事物,她決意帶我們回到被“今天”過濾之後的曆史現場——瑣碎的、一個人的“快樂老家”。
如此,我也明白了作為畫家的戈魯為什麼能畫出我小說中那些貼合人物內心的畫了,因為文如其人,因為畫如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