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體讓陌生感也在喪失。
陌生感從來都是文學的重要手段和價值之一,誰也不願去讀耳熟能詳的東西。但新媒體的迅速製造和傳播信息的目的,就在於取消這個世界的陌生感。就像廣告詞說的:聯通世界;我們是一家人。它們致力於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世界變成一個平麵,致力於在最短的時間內為所有神秘的東西祛魅,讓所有你知道的東西我們都知道,讓所有發生的、可能發生的都暴露出來,包括最隱秘的隱私。如果這個世界所有的東西你都司空見慣,你對這世界的興趣就會大大降低;同樣,如果作家所能占有的秘密、所能經營出的陌生感你都習以為常,你對文學的興趣也會大打折扣。偏偏作家就是和普通人一樣,生活在一個平麵和幾近透明的世界裏,所能占有和處理的資源基本上都是公共資源,你的也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不分彼此,也分不了彼此——我們的尷尬就出來了。
我們總是羨慕少數民族的作家,羨慕那些從事偏僻職業的作家,羨慕擁有獨特而又偏僻經驗的作家,因為他們可以提供出我們求之不得的陌生感。我們也總是喜歡讀異域風情的小說,喜歡看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原因也在於此——我們希望在這個平麵和透明的世界上發現盲點和死角。一個正在無限地消滅盲點和死角的新媒體時代,我覺得,作為寫作者應該是高興不起來的。
但是,我們的確正處在這個時代,而且新媒體的發展已經有了加速度,一日千裏。即使你比盧梭還要痛恨科學技術,你依然得適應它。這是世界的大勢所趨。我們的寫作同樣也得適應它,如果說寫作必須麵對時代,那麼,我們的寫作隻能在整體感和陌生感日漸喪失的困境中轉換思路求得發展。
我也想不出什麼新招,但我覺得歐美的後現代經典如果能被拿來重新揚棄,然後充分本土化,也許是源頭活水和思路之一。此外,也許文學在今天也到了細分的時候,就像其他的工作,就像學術研究,分工越來越細,學科劃分越來越精密;因為整體感和陌生感正在流失,五項全能和學貫中西從此以後將越發艱難,甚至根本就不可能,隻有深挖洞廣積糧,在某個題材和領域內以做學問的態度坐定冷板凳,更加忠誠於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獨特體悟和思考,在同中辨異,於無聲處聽驚雷,或為正途。
這麼說希望不是危言聳聽,也希望不讓人絕望。但有一點應該不難理解,那就是,文學在今天這樣一個時代,是需要警惕傳統寫作中習焉不察的慣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