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鄉(2 / 3)

——現在卡裏的存款數額達到了七位數,並且已經接近八位數,足夠在北京城買兩套房子了。這哪裏是區區的“一筆錢”,恐怕是父親把他畢生坑蒙拐騙存下來的錢全部轉進了這張卡!

自己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千萬富翁,這讓前一天還在靠賣遊戲開局號賺小錢的馮斯實在難以適應。他想了想,先提出了一筆現金用作火化費,決定其他的錢暫時不動用,弄清楚了再說。對這個滿臉溫和笑容、內心比驢還倔強的年輕人來說,尊嚴比錢更加重要。或者說,這甚至未必都涉及所謂的尊嚴或者榮耀之類冠冕堂皇的詞彙,這隻是一口氣,一頭強驢子無論如何也要死咬著不鬆口的一口氣。

而他也想到了,在那天夜裏去找他之前,父親一定就已經料到了未來的結局。所以早早地做了準備,把所有錢都留給他,又給他買好了飛機票,原意是把他送走,自己一個人去應對那六個殺手。他從中體會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情,同時又是一陣糊塗,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有那麼重要。而這些答案,都需要回到老家去尋覓了。

從火車站出來,馮琦州的助手張聖垠已經在等著他了。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張聖垠這些年跟著馮琦州也賺了些錢,如今一身筆挺的西裝人模狗樣的,不知道的多半會把他當成大公司的高級白領。但馮斯始終記得此人當年在街邊揮汗如雨地賣羊肉串,還用著本名張土根時的樣子。不過這個人平素很守規矩,說話做事也有分寸,倒是不招馮斯討厭。有時候他需要和父親說事卻又實在不想麵對麵時,也會讓張聖垠幫忙傳話。

“先去哪裏?”張聖垠問。

“麻煩先送我回家吧,”馮斯對張聖垠一向比對父親更有禮貌,“一路上太累了,想休息休息。”

“哪個家?老房子?”

“嗯。”

張聖垠點點頭,發動了汽車。這座小城和中國大多數的小城市相類,火車站周圍看起來繁華漂亮,但開不了多久就能看到農田和河流。馮琦州就在能看到農田的郊區有一獨棟別墅。這棟別墅是在馮斯初三畢業那年的暑假建成的,但馮斯高中選擇了一所寄宿學校,放寒暑假也經常回城區裏的老房子住,所以幾乎沒在別墅裏住過。

“你前幾天打電話給我,要我幫你賣掉別墅,我已經找好了中介,”張聖垠說,“需不需要先回去清理一下物品?”

“不必了,和我有關的、和我媽有關的,都在老房子裏,”馮斯說,“別墅裏的你看著辦,該扔的扔,值點錢的你都留下好了,他手裏應該有不少珠啊串啊鐲子啊什麼的。家電和家具可以隨房子一塊兒賣,或者送。”

“那好,我把能變賣的都變賣了,回頭錢全部彙給你。”張聖垠說,“這些年跟著師父……”

他從方向盤上舉起右手,擺了擺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馮斯聽得懂他的意思:這些年跟著師父,我已經賺了很多了,他去世了,我不能再占半點便宜。

這是張聖垠另外一點討馮斯喜歡的地方:從來不矜誇賣好。

“那隨你吧。”馮斯也不多說。

老房子位於城南,那是一個專門為國企職工修建的福利房小區,建築質量很一般,冬冷夏熱,原本是馮斯母親的單位分給她的,後來房改掏了一筆小錢買下了。在馮琦州發達起來之前,這套兩居室外帶一個地下儲藏室的房子就是家裏的全部財產了。

馮斯跳下車,背著行李爬上七樓,掏出鑰匙打開了門。大半年沒有回來過,一開門就是一股嗆人的塵土味兒。他咳嗽了幾聲,進屋放下行李,先去衛生間拿出一塊抹布,細細地把客廳裏掛著的母親的遺像擦幹淨了。相框裏的母親沉默地微笑著,黑白凝固的青春容顏永遠也不會改變了。

“媽,我回來了。”馮斯輕聲說。

最近十年裏,“忘虛子”馮琦州大師的名氣越來越響,以至於大學修體育館都要請他看風水。但在馮斯小時候,他隻是一個不成器的街頭小騙子,靠著街邊擺攤測字問卜賺一點糊口錢,或者說,還不夠糊口的錢。那時候是馮斯的母親池蓮在默默地支撐著這個家。她在縣城醫院裏當護士,每周要上兩個夜班,非常辛苦。而馮琦州幾乎不會做什麼家務活,她還得在上班之餘打理全部的家務。

“我的爸爸是一個沒用的爸爸。”這是小學一年級的時候,馮斯完成家庭作業“用一句話描繪你的爸爸”時所寫的話。因為這一句話,他被老師罰站了一個下午,但在心裏,他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

當然了,馮琦州也並非全是壞處,至少他溫順聽話,在家裏從來不會惹老婆生氣,掙到的那一丁點兒錢也絕不私藏,一股腦兒全數上交。不過,這樣的形象更加讓馮斯覺得,父親是個窩囊的男人。

在馮斯8歲時,也就是他上小學三年級那一年,這個窩囊的男人幹了一件極其窩囊的事情。當時他終於積攢了點兒薄名,可以為稍微上點檔次的人物服務了,有一次被人介紹去給鄰縣一個新開張的茶樓看風水。看風水的過程還算順利,但當馮琦州揣著紅包準備走人的時候,茶館老板的一位朋友叫住了他。

“大師,我媽最近老是精神恍惚、茶飯不思,晚上睡覺還總是無緣無故地驚醒,非要說床底下藏著什麼東西……我懷疑她是中邪了,能不能請您看一看?”這個戴著金邊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人說。

能多賺一份紅包,馮琦州自然是滿口答應,就隨他去見了他的母親,還裝模作樣地做了一場驅邪的法事,燒了一張符紙製成的符水給老太太喝了。當天晚上,馮琦州回到縣裏,拿著白天賺來的錢豪邁地帶著妻兒下館子。正在逸興橫飛的時候,手機響了,是介紹他這單風水生意的朋友打來的。他接通手機後,一下子臉色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