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舜點頭讚同白柳的話:“但有賭徒聯盟,也有非賭徒聯盟,白會長給我分析之後,我特地去調查了一下拉塞爾公墓的隊員賭池投資平均情況。”
“結果是很讓我驚訝的。”王舜點了一下麵板,麵板彈出了一張數據分析表格,“他們的賭池投資人均不超過十積分,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非賭徒聯盟了。”
“賭博是一種刺激性的未來預期消費,當這種消費欲望降低的時候,說明他們對自己的未來預期非常悲觀。”
王舜歎氣:“沒辦法卷入大公會,不敢賭博,要經曆住一周一次的死亡遊戲的考驗,很多人在現實裏也過得很累,每天努力工作也沒什麼錢,日子緊巴巴的,好不容易進遊戲了,結果……”
“他們過得很辛苦。”
辛苦到連他這個敵方的調查師,都覺得不忍的地步。
“……不會吧……”牧四誠都開始覺得對方淒涼了,“他們去年季中賽團賽一直贏啊?就算是吞賭池底金也不至於這麼慘吧?!”
白柳豎起三根手指:
“第一,因為沒有明星隊員,他們沒什麼人投資,自己沒什麼賭池底金,要吞隻能吞對方的。”
“第二,就算贏了,賭池的大頭是投資的贏家觀眾吃,去掉賭池收的手續費,戰隊能吃到的賭池底金的抽成隻有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
“第三,他們去年是冷門隊伍,季中賽關注度不高,根本沒什麼觀眾給他們雙方加注,他們能吃到的隻有大公會明星隊員小電視充電積分的翻倍那個底金的百分之五。”
“總的來說,他們雖然一直贏,但沒吃到多少聯賽紅利。”
王舜歎氣著補充:“而且我打聽到,拉塞爾公墓的會長把他們去年贏來的賭池積分作為體恤金,分成了八十多份發給了那些死亡隊員的親近之人。”
牧四誠聽得五味雜陳:“……要我我多半也撐不下去。”
“那我們回到最初那個問題。”白柳撩開眼皮,“如果一個人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得不到,一輩子都活得很辛苦,終於撐不下去了,對於他而言,什麼是死亡的價值最大化呢?”
“錢權名利對於一個死人來說都沒有意義,什麼對於一個死人是有價值的?”
一直沉默的木柯開口了:“在死那一瞬間被認可為有價值的,並且這種價值會一直被人記住。”
“我之前在國外念書,那邊的自/殺率很高,很多人在自/殺之前會去一些事故的高發地帶,或者一直在街上徘徊,看到有強盜或者是混混之類的,就會衝上去見義勇為,讓這些人殺死自己。”
“有個雜誌上的采訪說,百分之七十多有過自/殺念頭的人在死前想做一件可以讓別人記住自己的好事。”
木柯頓了頓,繼續說:“有些自/殺者還會形成團隊互相幫助,我看過他們的專題報道,叫【自/殺社區】,【自/殺社區】的牽頭者一般也是想自/殺的人,一般這個牽頭的人是因為想要別人活下去才會建立這個社區,所以他會想方設法地去救助這個社區裏的其他人,希望他們活下去。”
“但很奇怪的一點是,因為有了社區的存在,這些人的自/殺率有時候反而會攀升。”
牧四誠追問:“為什麼?”
旁邊的劉佳儀回答:“因為有人記住他們了,所以可以被人記住的死去。”
“在這種放棄自我的社區氛圍裏,很容易滋生出一種犧牲情緒,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話來形容就是——”白柳的目光移向展示著拉塞爾公墓資料的係統麵板上,“——我為你而死,我希望你代替我活下去,並且記住我。”
“活下來的人或許會比死去的人更痛苦,因為背負更多,連死的代價都變得沉重了。”
會議室裏所有人都是一靜。
王舜咳了一聲,打斷了凝滯的氛圍繼續說了下去:“結合上述信息,我和白會長深入分析了一下拉塞爾公墓戰隊。”
“大家都知道,對於一支戰隊而言,最重要的是戰術師,但因為拉塞爾公墓戰隊的成員一直在變,所以他們每場比賽的戰術師也是不同的,但他們的戰術風格卻保持相當平穩。”
“所以我們揣測,真正製定戰術的戰術師並不是這些被推出來輪換的戰隊隊員,而是幕後一直沒有上過場的拉塞爾公墓公會會長。”
“不過這位會長實在是太神秘了,近兩三年都沒有參加過聯賽,我們獲得到關於他的資料非常的有限,我用了很多辦法,才找到一個號稱多年前疑似偶然看過拉塞爾公墓會長參賽的老玩家,他和我說,這位會長的技能非常的奇特,上場之後在一片迷霧裏很快就清繳了對方。”
“高速擊敗對手的技能我們不是第一次見了,這也不是這位會長技能最奇特的地方。”
王舜抬起頭,神色肅穆:“我們都知道聯賽團賽要五個玩家才能參加,但那位老玩家信誓旦旦地向我擔保——”
“——那位會長是一個人上場參加比賽的,而等到上場,係統卻說遊戲地圖內拉塞爾公墓有五個玩家,比賽正常運行。”
散會後。
開會時一直沉默寡言的唐二打罕見地叫住了起身準備離開的白柳:“我們能單獨聊聊拉塞爾公墓?”
剛起身準備離開的白柳又坐了回去,他抬手示意最後離開的王舜把門關好,坐在椅子上轉過身來看向唐二打:“唐隊長有什麼要單獨和我說的?”
唐二打盯著白柳:“你認為【拉塞爾公墓】是個【自/殺社區】類型的公會?”
“目前看來是的。”白柳手肘放在桌麵上,十指交握,“而且拉塞爾公會的會長是這個公會的靈魂人物,他有互助型【自/殺社區】牽頭人的典型心理特征。”
唐二打蹙眉追問:“什麼心理特征?”
白柳淡淡地平視唐二打:“他正在用盡一切辦法救他的會員和隊員。”
“但拉塞爾去年在季中賽死了八十幾個人。”唐二打屈指敲了敲桌麵,強調,“我看不出送新人上聯賽賽場能和救人能扯上關係。”
白柳忽然笑了一下:“唐隊長覺得要怎麼樣才能救回一群想死的人呢?”
唐二打一頓:“我不知道。”
“給他們希望。”白柳平靜地看向唐二打,“聯賽的勝利就是他們的希望,這支公會不在乎積分,不在乎生死,他們隻想贏,我猜拉塞爾公會的會長一開始是想不顧一切贏下來,然後用冠軍的獎勵——願望拯救所有人。”
“但他們輸給了殺手序列,並且在接下來的九十排位賽裏團滅了。”
白柳說:“唐隊長,你還記得王舜說,拉塞爾公墓戰隊在團滅之後崩潰到棄權嗎?你覺得一個真的肆意把新人隊員送上場被屠戮的戰隊,會因為團滅一次就崩潰嗎?”
“隻不過才死了五個人而已。”白柳口吻平淡,“底層玩家的人命是這個遊戲裏最不值錢的東西了,他們季中賽的勝利已經代表他們走這條路可以走得通,他們離成功隻差一點,再來一次說不定就成了。”
“但拉塞爾卻棄權了,他們沒打季中賽,從季前賽從頭打起,唐隊長,你覺得是因為什麼呢?”
唐二打沉默了下去。
他心裏有一個答案,但又覺得這個答案又匪夷所思,又……心酸。
白柳繼續說了下去:“因為人員傷亡。”
“再從季中賽打起,麵臨強隊,就算能贏,他們必須要再經曆一次巨大的人員傷亡,他們寧願放棄好不容易攢下來的排位,名氣,積分,冒著巨大的不確定性,為了減少人員傷亡,從季前賽重新來過。”
“他們隻是想贏,隻是想活而已。”
唐二打摸了一下自己兜裏,似乎想掏煙出來,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白柳垂下眼簾:“這種【自/殺社區】類型的公會的形成需要一開始就有一個想要自/殺的群體存在,我猜測,拉塞爾公會最開始形成的時候那批會員,應該是同一批進入遊戲的,而且這一批人在現實裏大概率是互相認識的。”
“國內是不允許這種傷害自我的社區存在的,所以我猜測,他們這個群體一開始是以另一種群體的名義存在的。”
白柳抬眸望著對麵沒說話的唐二打:“而你單獨來找我,就是因為這個群體,對嗎唐隊長?”
唐二打靜默了很久很久,才嘶啞地開口:“你們剛剛分析拉塞爾公墓讓我想起一件事情,去年這個時候,異端處理局接到一樁異常事件的報案,但查了半天,都沒有找出異端,最後以社會事件蓋棺定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