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柯的父母也來見過他一次,這對穿著打扮都非常精致典雅的父母矜持端莊地坐在白柳對麵,一邊克製地流著眼淚,一邊含蓄地表達著難過,感謝他對木柯的照顧,說的具體是什麼,走神的白柳已經不記得了。
白柳隻記得看向坐在他們旁邊的那個比木柯小不了多少男生,對方的眼神有些愚鈍,相貌和木柯有些相似,但不像木柯一樣,看向他的時候,總是笑得特別淺特別溫柔,而是有些懼怕地看著他。
又或者是,他此刻看向他的眼神,就是讓人懼怕。
“白柳先生?”很快木柯的父親察覺到了白柳的視線,他頭皮有些發麻地擋在了自己私生子的前麵,語氣微弱,“請問,您看向木柯的弟弟,有什麼事嗎?”
“他是木柯的弟弟?”白柳喝了口水,仿佛閑話家常,語氣平靜,“我怎麼從來沒聽木柯提起過?”
木柯的父母有些尷尬地頓住了,然後木柯的父親清清嗓子,說:“我們這邊也沒有合適的人上去致辭,正好讓木柯的弟弟上去給木柯念悼詞。”
“到時候我們這邊的很多人都會來,也趁此機會,向大家介紹介紹木柯的弟弟,之前也沒有什麼合適的機會……”
哦,來找他原來是這個意思。
白柳恍然大悟。
原來是要用木柯的葬禮做踏腳石,向所有人宣布木家的新繼承人,舉世宣告木柯這個拖累了他們二十五年的心髒病大兒子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個嶄新的,健康的,不會不穩定,不會英年早逝的木家繼承人,同時希望他這個明麵上木柯的朋友識相一點,不要搞什麼事情。
白柳放下水杯,抬眸看向那個弟弟:“如果你們讓他出現在木柯葬禮上。”
“我就能讓木柯的葬禮,變成他的葬禮。”
白柳在木柯父母驚悚的眼光中輕描淡寫地說:“現在我手上已經有兩個葬禮要辦了。”
“——我也不介意再多一個。”白柳笑眼溫柔地說。
於是木柯弟弟致辭這一部分被取消了。
葬禮當天,清晨,異端管理局內部醫院。
白柳站在走廊上,看向躺在病房內病床上的唐二打和劉佳儀,他們都戴著呼吸機,分別在走廊兩邊的透明危重病房裏,周圍一大堆檢測儀器,身上貼滿了各種線路和磁片,血壓和心跳時高時低,時快時慢,臉上帶著呼吸機,眉頭都緊皺著,隨著不均勻的呼吸,往呼吸機上噴吐著霧氣,看起來十分微弱。
在蘇恙的幫助下,白柳把劉佳儀也轉到了異端管理局內部的醫院,這也是紅桃查探不到的原因。
“已經昏迷快一周了。”蘇恙和白柳一起站在走廊上,他憂慮地望著,“怎麼還沒醒。”
“是被什麼異端襲擊了,傷得這麼重?”
——白柳給蘇恙的說法是,唐二打和劉佳儀都被異端襲擊了,蘇恙也沒有懷疑,這兩人身上的確檢測了出了相當重的汙染數值。
看望了唐二打和劉佳儀後,白柳就要出發去辦葬禮了,牧四誠和木柯的墓地選址也是蘇恙幫忙辦下的,他的說法是這樣的——
“異端管理局經常有傷亡,所以和很多墓地的開發商關係都不錯。”蘇恙無奈地苦笑,“沒想到還能給你用到這層關係。”
“我還以為隻有異端管理局的人,才會需要經常和墓地產商聯係呢。”
白柳離開醫院的時候,天已經陰了,他穿戴了一整身的黑西裝,隻在胸口別了一朵白色的紙花,因為葬禮是露天的,為了防止下雨打濕這朵紙花,白柳帶了一把黑色的長柄傘去了墓地。
他帶傘很有先見之明,葬禮辦到一半果然下雨了。
參加葬禮的人開始絮絮叨叨地喧嘩起來,最先開始抱怨的是牧四誠的父母,他們抱怨的聲音很小,但還是被白柳聽到了。
“……怎麼還沒完啊?”
“葬禮的賬單報過來了嗎?花了多少?”
“也不少了啊……”
“你別說了,也就這一回,以後就不用再給牧四打生活費了,相當於這錢提前給他了而已。”
“幸好發現牧四偷東西的時候,我們已經開始考慮試管了……”
“誒,就這樣吧,我們也不欠他什麼,下輩子別投我們家了,沒緣分。”
白柳打著長柄傘站在雨中,長睫上掛了水珠,慢慢地抬起。
隨即開始討論的是木柯的父母,他們臉色悲戚,也在流淚,但說出口的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解脫感:
“……柯兒是個好孩子,這麼多年了。”
“但是還是走了好,走了他不用受折磨了。”
“我們也不用受折磨了。”
“對大家都好。”
白柳抬起了眼簾,他語氣平淡,透過雨簾,有種捉摸不定的縹緲和寒意:
“在這場葬禮上,不需要有除了死者之外的第三個人,為他們的死亡感到解脫。”
“如果有,請離開。”
葬禮為之一肅,白柳這個陰晴不定,背景深不可測的死者朋友讓所有人都有些忌憚他,牧四誠的父母率先惴惴不安地低頭告別離開了,木柯的父母本來還想再留一會兒,再辦一會兒,但在白柳的注視下,也頭皮發麻地離開了。
在兩塊已經安置好的墓碑中央,隻留下了一個撐著長柄傘的白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