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茉莉開了。夜來香也開了。滿院子香風陣陣。下班的人陸續地回來了。熗鍋聲、炒菜聲就像傳染,一家挨一家地整個院子都熱鬧起來。這時有人想起了珊珊。“珊珊呢?”珊珊家煙火未動,門上一把鎖。“也不添火也不做飯,這孩子哪兒去了?”“壞了,八成是怕挨打,跑了。”“跑了?她能上哪兒去呢?”“她跟誰說過什麼沒有?”眾人議論紛紛。我看他們既有擔心,又有一絲快意——給那個所謂“阿姨”點顏色看,讓那個親爹也上點心吧!

奶奶跑回來問我:“珊珊上哪兒了你知道不?”“我看她是找她親媽去了。”眾人都來圍著我問:“她跟你說了?”“她是這麼

跟你說的嗎?”“她上哪兒去找她親媽,她說了嗎?”“要是我,我就去找我親媽。”奶奶喊: “別瞎說!你倒是知不知道她上哪兒

了?”我搖頭。小恒說看見她買菜去了。“你怎麼知道她是買菜去了?”“她天天都去買菜。”我說:“你屁都不懂!”眾人紛紛歎氣,又紛紛到院門外去張望,到菜站去

問,在附近的胡同裏喊。

我也一條胡同一條胡同地去喊珊珊。走過老廟。走過小樹林。走過轟轟隆隆的建築工地。走過護城河,到了城牆邊。沒有珊珊,沒有她的影子。我爬上城牆,喊她,我想這一下她總該聽見了。但是晚霞淡下去,隻有晚風從城牆外吹過來。不過,我心裏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我下了城牆往回跑,我相信我這個想法一定不會錯。我使勁跑,跑過護城河,跑過工地,跑過樹林,跑過老廟,跑過一條又一條胡同,我知道珊珊會上那兒,我相信沒錯她肯定在那兒。

小學校。對了,她果然在那兒。

操場上空空曠曠,操場旁一點雪白。珊珊坐在花壇邊,抱著肩,蜷起腿,下巴擱在膝蓋上,晚風吹動她的裙裾。

“珊珊”,我叫她。珊珊毫無反應。也許她沒聽見?“珊珊,我猜你就在這兒。”我肯定她聽見了。我離她遠遠地坐下來。四周有了星星點點的燈光。蟬鳴卻是更加的熱烈。我說:“珊珊,回家吧。”可我還是不敢走近她。我看這時候誰也不敢走近

她。就連她的“阿姨”也不敢。就連她親爹也不敢。我

看隻有她的親媽能走近她。“珊珊,大夥都在找你哪。”在我的印象裏,珊珊站起來,走到操場中央,擺一

個姿勢,翩翩起舞。

四周已是萬家燈火。四周的嘈雜圍繞著操場上的寂靜、空曠,還有昏暗,唯一縷白裙鮮明,忽東忽西,飛旋、飄舞……

“珊珊回去吧。”“珊珊你跳得夠好了。”“離開學還有好幾天哪,珊珊你就先回去吧。”我心裏這樣說著,但是我不敢打斷她。

月亮爬上來,照耀著白色的珊珊,照耀她不停歇的舞步;月光下的操場如同一個巨大的舞台。在我的願望裏,也許,珊珊你就這麼盡情盡意地跳吧,別回去,永遠也不回去,但你要跳得開心些,別這麼傷感,別這麼憂愁,也別害怕。你用不著害怕呀珊珊,因為,因為再過幾天你就要上台去表演這個節目了,是正式的……

但是結尾,是這個故事最為悲慘的地方:那夜珊珊回到家,仍沒能躲過一頓暴打。而她不能不回去,不能不回到那個繼母的家。因為她無處可去。

因而在我永遠的童年裏,那個名叫珊珊的女孩一直都在跳舞。那件雪白的連衣裙已經熨好了,雪白的珊珊所以能夠飄轉進明亮,飄轉進幽暗,飄轉進遍地樹影或是滿天星光……這一段童年似乎永遠都不會長大,因為不管何年何月,這世上總是有著無處可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