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地壇(1 / 2)

“寫作的零度”,當然不是說清高到不必理睬紛繁的實際生活,潔癖到把變遷的曆史虛無得幹淨,隻在形而上尋求生命的解答。不是的。但生活的謎麵變化多端,謎底卻似亙古不變,繽紛錯亂的現實之網終難免編織進四顧迷茫,從而編織到形而上的詢問。人太容易在實際中走失,駐足於路上的奇觀美景而忘了原本是要去哪兒,倘此時靈機一閃,笑遇荒誕,恍然間記起了比如說羅伯—格裏葉的“去年在馬裏昂巴”,比如說貝克特的“等待戈多”,那便是回歸了“零度”,重新過問生命的意義。零度,這個詞真用得好,我願意它不期然地還有著如下兩種意思:一是說生命本無意義,零嘛,本來什麼都沒有;二是說,可平白無故地生命它來了,是何用意?虛位以待,來向你要求意義。一個生命的誕生,便是一次對意義的要求。荒誕感,正就是這樣的要求。所以要看重荒誕,要善待它。不信等著瞧,無論何時何地,必都是荒誕領你回到最初的眺望,逼迫你去看那生命固有的疑難。

否則,寫作,你尋的是什麼根?倘隻是炫耀祖宗的光榮,棄心魂一向的困惑於不問,豈不還是阿Q的傳統?倘寫作變成瀟灑,變成了身份或地位的投資,它就不要嘲笑喧囂,它已經加入喧囂。尤其,寫作要是愛上了比賽、擂台和排名榜,它就更何必譴責什麼“霸權”?它自己已經是了。我大致看懂了排名的用意:時不時地拋出一份名單,把大家排比得就像是梁山泊的一百零八名好漢,被排者爭風吃醋,排者乘機拿走的是權力。可以玩味的是,這排名之妙,商界倒比文壇還要醒悟得晚些。

這又讓我想起我曾經寫過的那個可怕的孩子。那個矮小瘦弱的孩子,他憑什麼讓人害怕?他有一種天賦的詭詐——隻要把周圍的孩子經常地排一排座次,他憑空地就有了權力。“我第一跟誰好,第二跟誰好……第十跟誰好”和“我不跟誰好”,於是,歡欣者歡欣地追隨他,苦悶者苦悶著還是去追隨他。我記得,那是我很長一段童年時光中恐懼的來源,是我的一次寫作的零度。生命的恐懼或疑難,在原本幹幹淨淨的眺望中忽而向我要求著計謀;我記得我的第一個計謀,是阿諛。但恐懼並未因此消散,疑難卻因此更加疑難。我還記得我抱著那隻用於阿諛的破足球,抱著我破碎的計謀,在夕陽和晚風中回家的情景……那又是一次寫作的零度。零度,並不隻有一次。每當你立於生命固有的疑難,立於靈魂一向的祈盼,你就回到了零度。一次次回到那兒正如一次次走進地壇,一次次投靠安靜,走回到生命的起點,重新看看,你到底是要去哪兒?是否已經偏離亞當和夏娃相互尋找的方向?

想念地壇,就是不斷地回望零度。放棄強力,當然還有阿諛。現在可真是反了!——麵要麵霸,居要豪居,海鮮稱帝,狗肉稱王,人呢?名人,強人,人物。可你看地壇,它早已放棄昔日榮華,一天天在風雨中放棄,五百年,安靜了;安靜得草木葳蕤,生機盎然。土地,要你氣熏煙蒸地去恭維它嗎?萬物,是你雕欄玉砌

“寫作的零度”,當然不是說清高到不必理睬紛繁的實際生活,潔癖到把變遷的曆史虛無得幹淨,隻在形而上尋求生命的解答。不是的。但生活的謎麵變化多端,謎底卻似亙古不變,繽紛錯亂的現實之網終難免編織進四顧迷茫,從而編織到形而上的詢問。人太容易在實際中走失,駐足於路上的奇觀美景而忘了原本是要去哪兒,倘此時靈機一閃,笑遇荒誕,恍然間記起了比如說羅伯—格裏葉的“去年在馬裏昂巴”,比如說貝克特的“等待戈多”,那便是回歸了“零度”,重新過問生命的意義。零度,這個詞真用得好,我願意它不期然地還有著如下兩種意思:一是說生命本無意義,零嘛,本來什麼都沒有;二是說,可平白無故地生命它來了,是何用意?虛位以待,來向你要求意義。一個生命的誕生,便是一次對意義的要求。荒誕感,正就是這樣的要求。所以要看重荒誕,要善待它。不信等著瞧,無論何時何地,必都是荒誕領你回到最初的眺望,逼迫你去看那生命固有的疑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