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人格感召(1 / 3)

第032章 人格感召

解放軍進行曲響起,從浴室出來的蕭宸拿著浴巾用力抹了抹頭上的水珠,匆匆走到床頭櫃前拿起手機,接通電話後“嗯,嗯”了幾聲,麵『色』嚴肅起來。累得床上睡著的葉玉靈被電話吵醒,見蕭宸聽電話之後麵『色』愈漸不好,輕輕地拉住他的左手,關切地看著他。

蕭宸勉強衝她笑了笑,開口對電話裏的人說:“這樣的情況我前年還發改委的時候去彭城不是就提醒過你們嗎?怎麼還沒和省府協調好呢?”

電話那頭一個男聲低聲說了幾句,蕭宸後隻是歎了口氣:“不管前一屆班子遺留下的情況如何,也不管現省府如何說法,你是現的班長,這個責任你隻能也必須擔起來,我知道你那裏困難,但現有什麼辦法呢?對於『共產』黨人來說,困難就是用來克服的,你彭城要克服困難,我省委難道不用克服困難?你先設法把礦區工人的情緒穩定下來,省府方麵的責任……我量常委會上提一提。另外,你們也可以爭取一下發改委方麵嘛,我去年來江東之前,發改委是有過一個政策的,對下崗人數大的企業,有一定的補償,你們可以爭取一下嘛,振東辦的陳主任那裏,我也會幫你們問一下,但歸根結底你們自己要主動,要有一個態度,不等不靠,積極創造!”

對麵低低應了幾聲,蕭宸便掛了電話。葉玉靈拉他坐下,問:“還是彭城的事情?那大火案的首尾還沒處理妥當?”

蕭宸苦笑道:“一個黑名單出來,五十一個人榜,再有些牽連,算起來這一下涉案的彭城幹部,怕不要上三位數,這樣的大案之下,這首尾哪裏是那麼容易處理妥當的?而且……”他猶豫了一下,微微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葉玉靈卻好像知道什麼,說道:“我京城的時候,聽爸說過,你這次要拿一個常務副省長,還是王昆提拔的?”

葉玉靈從葉鬆柏處得來的消息,應該說很高端了,理論上來說似乎不應有錯,但蕭宸卻否認了:“我沒有‘要’拿下任何人,或者說,我並不針對任何人。這次大火事件,我隻是堅持一個原則:查下去,查清楚,誰有問題誰負責。”

葉玉靈明白過來,嫣然一笑:“我明白了。”

“嗯?”蕭宸反問道:“你明白什麼了?”

葉玉靈笑道:“京裏很多人以為你這次親自頂前頭,要把餘可為查下去,是因為要為即將升任省長做準備。他們認為,雖然餘可為是你們一條戰線的人,但你為了展示力量,尤其是展示派係內部的力量,所以故意要殺猴儆雞,以示自己派係內部即便沒有爺爺的支持,依然能夠控製局麵,而蕭係下一步要控製江東局麵,肯定不能讓你僅僅停留副書記位置上,所以呢,你這樣做,就是他們眼中的一石二鳥——當然,也有些風險。”

蕭宸搖了搖頭:“他們多慮了,說句心裏話,我倒希望可為同誌平安無事。”

葉玉靈雖然知道一些風聲,畢竟從不過問蕭宸的公事,說到這裏已經夠了,她也可以回去給葉鬆柏提一提蕭宸的態度,於是便不再多問,隻是讓他別想那麼多,自己的身體重要。然後便去衝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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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去就去,嶽清蘭陪著黃玉禾一起上了路。

南二礦區一點點近了,路況越來越差,車子變得顛簸起來。尤其是進入五號井老煤場後,煤矸石鋪就的黑烏烏的路麵大坑連小坑,坐車裏就像坐船上。

是一次故地重遊,車窗外的景象嶽清蘭眼裏是那麼熟悉:夜『色』掩映中的高高井架,凝固半空中停止了轉動的天輪,依然高聳的灰暗的矸石山,一片片建於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低矮平房,以及昏暗路燈下呈現出的一片令人心酸的破敗之相,嶽清蘭眼裏和心裏,顯得異常沉重,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關井破產意味著什麼,已不需要任何注釋和說明了。

一切好像就發生昨天,那時候她高中畢業後的工作分配開始了,礦工子弟們興高采烈地穿上工作服,走進了這座滋養了他們父兄,也吞噬了他們父兄生命和精血的大型煤礦。她因為不是礦工子弟,又因為是女同誌,便和班上少有的幾個同學被分配到鎮『政府』做了機關辦事員。當時因為沒當上國營大礦的工人,卻成了小市民,心裏還真覺得難過哩。計劃經濟年代裏,南二人的觀念就是這樣,哪怕鎮『政府』的機關幹部也小市民範疇。嶽清蘭記得,二十五歲那年嫁給南二礦當采煤區長的黃玉禾,她非但沒有委屈感,反倒很自豪:她雖然沒有當上這個國營大礦的工人,沒有走進工人階級隊伍,卻做了一個采煤區長的老婆。

那時的南二礦真是欣欣向榮啊,年產煤炭150萬噸,又是縣團級單位,科級的南二鎮『政府』跟礦上打交道總是低聲下氣。那時的煤礦工人不但政治地位高,經濟地位也高,嶽清蘭記得,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黃玉禾的工資都高她許多,後來她考上了政法大學帶職去上學,經濟上全靠黃玉禾支撐。就是到了改革開放初期,她到礦區檢察院做了基層檢察官,工資獎金也沒有黃玉禾多。

巨大的變化是近十年發生的,煤炭資源的枯竭,加上產業結構調整和市場化進程,曆史一個急轉彎,將南二礦和南二礦的工人們無情地拋出了常軌。光榮和夢想成為了過去,曾經用自己的脊梁扛起了共和國經濟天空的產業工人成了弱勢群體。

一個特殊的困難時期開始了,一次次改革,一場場突圍也開始了。應該說,南二礦絕大多數黨員幹部沒放棄自己的職責,據嶽清蘭所知,黃玉禾就為此付出了極大的心血。有一段時間,黃玉禾做分管三產的副礦長,曾率著手下近三千號下崗工人北上南下,搞建築,修鐵路,甚至為一座座霓虹燈閃爍的城市淘下水道。後來做了集團黨委副書記,黃玉禾也仍為李靖華的生裝潢公司和一些類似的生產自救項目東奔西跑。可結果是慘痛的,失敗努力之前已經被注定了。市場化的進程不可逆轉,知識經濟的步伐無可阻擋,過時的大鍋飯體製和簡單的低級勞動已無法創造昔日的輝煌,產業工人必須為時代的進步、共和國的抉擇做出曆史『性』的犧牲。

時代的進步和共和國的抉擇是曆史的必然,世界經濟一體化的大背景下,重走閉關鎖國的道路,把曆史包袱背身上是沒法前進的,也是不可想象的。但是,改革成本應該由整個社會來承擔,國家必須建立健全可靠的社會保障機製。彭城南部煤田破產後問題不少,黃玉禾和礦務集團一直積極爭取將失業工人和他們的貧困家庭列入低保範圍,從去年南二礦試行破產爭取到今天,卻沒有明確結果。按規定,低保費用國家出一部分,省市地方也要出一部分,省市這部分資金不安排到位,國家那一部分也就不會配套撥發。彭城經濟並不發達,財政捉襟見肘,彭城礦務集團過去作為部屬和省屬企業,又從未為彭城地方財政做過任何貢獻,彭城市拿不出這筆資金。而省裏已為南部煤田的破產一次『性』拿出了六個億,一時也掏不出錢了。就這樣,問題被束之高閣了,搞得黃玉禾白日黑夜忙於“救火”,氣得背地裏四處罵官僚。

正想到這裏,黃玉禾悶悶不樂地說話了:“清蘭,說心裏話,今天我還真巴不得工人們把群訪搞成呢!讓餘可為和省裏的那幫官僚好好聽聽困難群眾的聲音!”

嶽清蘭覺得不妥:“哎,老黃,說省裏就說省裏,別這麼點名道姓嘛!”

黃玉禾“哼”了一聲:“點名道姓怎麼了?我看餘可為就是冷血動物,低保問題我代表礦務集團正式向他彙報了三次,他一直那裏吭吭哧哧的沒個態度!”

嶽清蘭心裏有數,歎著氣說:“這也可以理解,又不是什麼能創造政績的事,人家還不能推就推了!再說,他現又不是彭城市長了,火炭沒他腳下嘛!”

黃玉禾便又說起了市長林森:“林森可是市長吧?這種事他得管吧?他倒好,腳一抬,又把火炭踢到我腳背上來了,就我這個破產書記他媽的該死!”

嶽清蘭知道黃玉禾的難處,本想附和兩句,話到嘴邊卻又忍住了:今天畢竟是來處理問題的,自己這麼火上澆油,隻怕這個破產書記真要做一回工人領袖了。

這時,車已快到礦部了,嶽清蘭轉移了話題,手向車窗外指了指:“哎,老黃,你瞧,我們過去住過的老洋房,還亮著燈呢,劉礦長可能還沒睡吧?!”

黃玉禾沒精打采地向車窗外看了一眼:“什麼劉礦長?咱們搬走後,這裏又換了兩茬人了,現住著一個井總支書記,叫田齊安。哦,這位同誌也失業了!”

嶽清蘭試探道:“我們下車去看看好不好?也順便了解一下情況嘛!”

黃玉禾同意了,讓司機停了車。也是巧,車剛停下,田齊安家的門就開了。田齊安,一個胖胖的中年人端著一個塑料盆出來倒水,一盆水差點潑到黃玉禾身上。

黃玉禾嗬嗬笑道:“哎,我說田書記啊,你就這麼歡迎我呀,啊?”

讓嶽清蘭沒想到的是,那位田齊安書記冷冷看了黃玉禾一眼:“哪還來的什麼田書記啊?井總支早解散了!”

黃玉禾倒也真能忍辱負重,一點不氣,臉上仍掛著真誠的微笑:“齊安啊,田書記雖然不了,我這個齊安老弟總還吧?就不請我和你嫂子到家坐坐呀?”

田齊安仍不給麵子,陰著臉道:“齊安老弟倒還,隻是玉禾大哥不了,還說啥呀!”似乎意猶未,又譏諷了兩句,“黃大書記,您和嶽檢察長就是想搞一次憶苦思甜活動啥的,也別到我這裏搞,好到礦裏去看看,今天礦裏好像挺熱鬧!”說罷,再沒多看黃玉禾一眼,一腳跨進門裏,“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嶽清蘭注意到,田家大門關上的那一瞬間,黃玉禾的臉『色』難看極了。

沒想到,正尷尬時,門卻又開了,田齊安的老婆穿著個短汗衫就從屋裏衝了出來:“黃大哥,黃大嫂,你們可別和齊安一般見識!這強驢,打從破產下來後和誰都急!快,你們快屋裏坐!有些情況我們正想向上級反映哩!昨天前道房的吳二嫂還說呢,得找咱老黃大哥好好嘮嘮,這樣下去可不得了啊,真要出大『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