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吃一驚,向樹杈上望去,隻看到落光了葉子的枝杈,在月光的映襯下,像簡筆素描畫一樣纖毫畢現,絲絲入目。樹杈上沒有一個人影。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他說道:“我在這裏。”然後,我看到一個人影從樹杈背後的屋脊上從天而降,從下向上望去,他就像從月亮上跳下來一樣。他的手中撐著兩把油紙傘,他輕飄飄地落在地麵上,把兩把油紙傘收了起來。
我一看,他居然是鐵栓。
我問鐵栓:“你怎麼會在這裏?傷好了嗎?”
鐵栓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急匆匆地問:“見到我的老鷹了嗎?”
我說:“見到了。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依然沒有回答我的話,依然急匆匆地問:“你在哪裏見到老鷹的?你在哪裏見到的?”
我說起剛才在院子裏見到老鷹撲向王林的情景,說起了王林對著老鷹射擊,老鷹拍著翅膀飛遠了。鐵栓說:“我的老鷹受傷了,我的老鷹受傷了,我要去找它,我要找到它。”他向前跑了幾步,站在岔路口,不知道該向哪邊跑。
三師叔說:“這是反八陣,你能走出去嗎?”
鐵栓喘著粗氣說:“我走不出去,我是跟著老鷹來到這裏。剛才,老鷹突然飛遠了,丟下我一個人在這裏,我不識路徑,就爬上屋頂上察看,沒想到遇見了你們。”
我說:“是的,是的,老鷹見到了仇人,雙眼充血,就自己飛上去報仇。”
鐵栓問我:“你怎麼知道的?”
我說:“老鷹比人聰明得多,反八陣隻能擋住人,但擋不住老鷹。人在反八陣中暈頭轉向,而老鷹俯瞰地麵,一目了然,它見到王林,就徑直衝過去。”
鐵栓說:“是的,確實是這樣。你們走後三天,我的病情就慢慢減輕了,準備出門追趕你們的時候,公爹的村莊裏來了一支軍隊,兩個當官模樣的人走進公爹家,說他是地主,他家的財產要全部充公,分為窮人。公爹說:田地房屋都是累,攢下銀錢是催命鬼。公爹不但把他家的財產全部交出來,還把地窖裏積攢的銀子也全部拿出來,要分給窮人。村子裏的人不忍心拿他家的東西,當官的就說,這些東西都是剝削窮人的,窮人拿走,理所當然,但還是沒有人拿。後來,他們召開批鬥會,兩個不認識的人說公爹是剝削階級,是地主資產階級的代言人,他的兒子在反革命的軍隊裏當官,與人民為敵,雙手沾滿了人民的鮮血。批鬥會結束後,公爹被押到村外的亂墳崗槍斃了。他家的財產沒有了主人,這才被村子裏的人領光了。”
我痛苦不堪,公爹那麼好的鄉紳,公正廉明,忠孝禮義,飽讀詩書,與人為善,怎麼會落到這樣悲慘的下場。
一直沒有說話的三師叔說:“世道要變了,天地要翻個過,富人都要遭殃,也不管你的家產是怎麼來的,全部充公。中國幾千年來都沒有過這樣的變革,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壞事還是好事。”
鐵栓接著說:“公爹被殺,家產分光,我不能再呆在那裏,就一個人離開了,向東麵走,尋找你們。在黃河岸邊,我看到老鷹飛過來,它的腳上綁著一片布條,上麵隻有三個完整的字:“老道王”,後麵是一個不完整的字,隻有一橫一豎,好像是一個十字。但是,這個十字不規則,隻占據上半部分,顯然這道豎還沒有寫完。如果這個老道叫王十,也顯得不倫不類,首先一個人不可能叫王十,這個名字沒有任何意義,再說,道士都有道名,沒有人稱道士的俗名。還有,我們的仇人中,沒有一個叫王十的。這幾個字的字跡是鐵柱的,我太熟悉他的字了。鐵柱在一塊布條上用血寫了這幾個字,還沒有寫完,綁在老鷹耳朵腳上,一定是給我示警,告訴我仇人的名字。這幾個字還沒有寫完,說明當時的情景非常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