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養健回應了一聲長歎,坐上了轎子,結果轎夫立刻向希靈提出抗議,要求太太加錢,因為這位先生的分量超乎常人。大半夜的,希靈不和轎夫糾纏,滿口答應,同時心中暗笑。何養健默默的坐在轎子上,長胳膊長腿全都無處擺放,希靈回頭看了他一眼,發現轎夫抬他,宛如兩隻小猴兒抬了一尊金剛,便把下半張臉往大衣領子一藏,得意洋洋的轉向前方,欣賞玉恒和小黛那一對小男小女去了。
也不知道是到了何時,四乘轎子總算是走到了吳公館門前。希靈很大方,不但如數給了錢,並且額外有賞。轎夫們這一夜的勞苦很有回報,便歡歡喜喜的散了去。玉恒這時抬頭去看吳公館,就見這吳公館是一座二層小白樓,坐落在翠綠的林木之中,樓內的玻璃窗向外散發著柔和的黃色燈光,看著十分溫暖美好。
小桐沒有睡,這時走了出來,對玉恒招呼了一聲,又向何養健點頭笑道:“表哥這一趟來,一定辛苦了吧?”
表哥路上受了寒氣,在說話之前,先回敬給了他一個雷般的噴嚏,震得後院的小狗都狂吠起來。小桐一閉眼睛,被他噴了一臉唾沫星子。
借著門前的點燈光,希靈見何養健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那表情像是要哭一樣,著實是痛苦到了極點,便生出了些微的一點惻隱之心,把他們引入樓內——樓下有一間現成的空屋子,玉恒一個人住可以是相當的舒服寬敞,但是現在又多了個何養健,他們二人隻能是先湊合著擠一晚,希靈一邊請他們進去,一邊說道:“空屋子還有,明天再收拾。”
何養健勉強開了口:“給你添麻煩了。”
希靈笑道:“這是哪裏的話,太客氣了。”
然後她又說了幾句閑話,讓廚房端了夜宵上來,自己因為覺出了困意,便不再作陪,招呼著小黛也上樓去睡覺。玉恒吃了一大碗熱湯麵,見何養健隻是坐著不動,便說道:“叔叔,你不餓嗎?”
何養健搖了搖頭,脫鞋脫衣,無言的滾到了床上去。
從這一晚起,何養健和玉恒便在吳公館住下了。
玉恒住得挺開心,因為可以和小黛盡情的廝守在一起,兩人從早到晚總不分開,像是又回到了小時候。可是晚上到了休息的時候,他走進何養健的房間裏,見何養健總是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心裏就有些難受,但是完全沒有反省之意。
“叔叔,你是不是在這裏住不習慣?”他問。
何養健躺在床上,反問:“我應該習慣嗎?”
“叔叔……”
“她是你的母親,小黛是你的戀人,你在這裏是天經地義的,可我呢?我在天津有家有業,過著好好的日子,卻因為你要到這裏過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我一輩子都沒有過過這種日子,你還想讓我習慣?”
說到這裏,何養健閉上了眼睛:“我真後悔,當初不該對你太好。”
玉恒聽到這裏,也垂了頭。沉默片刻之後,他喃喃的說道:“我不管,反正我當你是我爸是我媽,我不能沒爸沒媽。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是壞坯子也好,反正我就是要這麼幹!”
然後他扭頭去看何養健:“你為什麼就不肯認我做兒子呢?”
何養健不耐煩的翻身背對了他:“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玉恒靜了一會兒,最後忽然說道:“那好,咱倆搬出去住,你不認我當兒子,我可認你當老子。我都十八歲了,我不能讓我老子為了我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