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陸 潘鼓皮·薄幸品(2 / 2)

那丁屠戶不是什麼乖覺的人,果然一進門兒就吵嚄著乏了、累了,忍娘攙扶著上樓,底下大門兒照例虛掩起來。待屠戶一上床,鼓皮便閃出身去,算是逃過了一劫。可就算出了那廂的門兒,還是進不了這廂的門兒。無奈之餘,隻得將就著在屋簷底下站著,想是捱到了天明,有其他的店夥兒來下門時,便可以溜回去了。且看簷前滴雨打頭,益發淒冷不說,鼓皮叫這雨水一澆淋,突然想起來:唉呀!方才走得匆忙,自己的那頂帽子還擱在忍娘的床頭呢;這——就算捱過一夜,到黎明之後,天光大亮,丁屠戶再怎麼瞎,也定然看得見那頂帽子呀!

正躊躇著,眼前一亮,對過樓上紅影一抹,衣袂飄然,是那忍娘又從窗口向他擺手了。看光景,她的意思是丁屠戶已經睡下了。鼓皮連忙指指自己的腦袋,又指指對麵兒的樓窗,再招了招雙掌,繼之,又用兩根食指朝地下狠狠比了比——意思不外是說:我的帽子在你樓上,你快扔下來給我。忍娘蹙著眉,約略想了想,道聲:“好罷!”回身便去了。

不過是拾一頂帽子,忍娘卻去了老半天。鼓皮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猛可聽見“豁浪”一聲響,對麵兒樓下的大門兒卻大大敞開,一身鮮紅的忍娘居然出現在門口,朝他招起手來了。“屠戶不是還睡著麼?你招我做啥?”鼓皮一麵上前,一麵問道。

“已經殺了!”忍娘輕聲答道。

“怎麼?”鼓皮大驚失色:“你、你、殺了人?你怎麼殺人呢?”

“咦?不是你方才比手勢叫我殺的麼?還問個啥呢?”

倆人搶忙拴上門,掌了燈,一前一後上樓入室,果然看見丁屠戶橫屍在床,滿地血汙狼藉,屠戶的喉嚨上剖開一條約莫有筷子長的口子,還汩汩漉漉不住地朝外淌著充氣的血泡兒呢。鼓皮回頭尋思片刻,問道:“你用什麼刀給剌了那麼大個口子?”

“不就屠刀麼?”

“刀呢?”

“擱床底下了。”

鼓皮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血跡,就著燈光尋出那把屠刀,回身使勁兒一攮,把屠刀就送進了忍娘的心窩。隨即翻手取了帽子,下樓吹燈,覷一覷四下悄無人跡,便將大門虛虛帶掩,轉身踅出長街,一路徑往鄉裏晃晃悠悠地走去。直到下半夜,才回到了父母的家。家人問其遲來情故,就說是中秋賞月遇雨,應付過去。這一趟,索性就在家裏待了下來。

且說左鄰右舍都認識的周大麻皮。此人就是給丁屠戶他媳婦兒起了個“忍娘”諢號的棍痞。此痞不善飲,人也極慳吝,自然不會上門沽酒,可一旦經過屠戶的門,總要張望一番、調笑幾聲,算是過足了小人的癮頭。中秋次日一大早,周大麻皮荷擔出門,見丁屠戶的門是敞開的,內中並無人聲,他細細一回思:昨日向晚時分,曾見丁屠戶出門,定是下鄉買豬去了——可周大麻皮並沒有瞧見丁屠戶夜間又回家的一節——於是心頭暗喜:想忍娘那尤物應該尚未起床,屠戶不到晌午不回,我何不悄悄上樓去挑挑她的風情呢?萬一此姝對我也早有情意,當下一拍即合,這好事說不定還可以長長久久地幹下去呢?想著想著,便推開了門,放下燒餅挑子,信步登樓,再按開房門一看——可了不得了!屠戶死在床上,忍娘死在地上,周大麻皮的一雙腳丫子還不知道是踩在誰的血裏呢。這一驚非同小可,隻見這周大麻皮三步並做兩步,迤邐歪斜、格登噗喳衝下樓去,抓起燒餅擔子便朝家奔。棍痞畢竟是棍痞,沒留神他在丁屠戶大門兒裏留下了好幾個燒餅,還有不多不少、恰恰可以沿路鋪到他家門口的百十個血腳印兒。

周大麻皮是在正中午時分給揪進官裏去的,不勝鞭撲棰撻,黃昏之前就屈打成招了。過了幾天,鼓皮從鄉下回到市裏,店夥兒們紛紛告以這段新聞,大意是說:周大麻皮因奸未遂,殺害了丁屠戶夫妻,刑訊已畢,也已然報到京裏,隻待刑部定奪回文一到,興許在不日之內便要就地正法的。

豈料鼓皮聞言之下,微微一蹙雙眉,道:“這事兒是我幹的,怎麼牽出大麻皮個東西來了呢?”潘二一聽這話,心想必有蹊蹺。連忙上前捂嘴,道:“休得胡說八道!”鼓皮卻抗聲應道:“這就不是我原先想的了。”

說罷,鼓皮晃晃悠悠徑往縣衙而去,來到六扇門前,撾鼓而鳴之,把事情的原委都向縣太爺說了個明白,請太爺放了那周大麻皮。縣太爺問道:“你不怕死麼?”鼓皮道:“死,有誰不怕呢?”“那麼你為什麼還要出首認案呢?”鼓皮道:“怎好攀個不相幹的人呢?那麻皮不也怕死嗎?”你說,縣太爺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