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年間的無梁殿(2 / 3)

“就是它了!”

呂明聽到了惠芳小聲的驚叫。

“怎麼有座殿啊!”惠芳說。輕聲的,還有些張惶。

惠芳總是這樣,隻要呂明在旁邊,惠芳就會顯得很沒有腦子。這可能也是現在商界人士年輕太太們的基本模式。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富人的太太麼——往往就沒什麼腦子。要麼太天真,要麼極世俗或許,在一個並非普遍富裕的社會裏,財富得到的難易程度,通常是與智商成反比的。不過,呂明對惠芳,應該說是了如指掌的。呂明知道,惠芳剛才說那句話,其實還是有她的出處。

和呂明結婚以前,惠芳在一家台資企業上班。那家公司的老板認識,是個胖而謝頂的台灣人。那人看上去相當謙遜,點了頭,還哈腰。他喜歡談儒家,與人聊生意的事,會說:“去滄浪亭喝茶,喝著聊!”那種悠閑正宗的派頭,讓人聯想到,要是他在上海,必定約人去城煌廟;不幸去了北京,則必定拽了客商直奔什刹海。有一次他從泰國度假回來,在一個禮拜內對人大談佛教。他說,你們知道嗎?全世界的佛教國家,隻有泰國,國王是佛教的轉輪王。

那時惠芳是公司的會計,她不懂什麼轉輪王不轉輪王的,倒是常在呂明麵前嘰咕:“公司的賬全是假的!”惠芳那陣子老睡不著覺,擔心稅務局來查賬,然後公安把她帶走,因為賬是她做的。呂明就安慰她。可是有些話對她講,又實在講不清楚,呂明就隻能使用最簡單明自的語言。呂明說,即便稅務公安來帶人,也應該把她和她的老板一起帶走。因為公司是她老板的。所以說,既然她的老板不害怕,那就一定有他不害怕的道理,根本就輪不到她來害怕。

這話已經講得夠清楚了,但惠芳還是害怕,還是睡不著覺。後來就辭了職。但在那個胖而謝頂的台灣老板那裏,惠芳已經養成廠不少習慣,比方說關於風水的問題。

除了喜歡談儒論佛,並且做點偷稅漏稅的事情,這個台灣老板最大的特點,就是相信風水。那種相信很像人的初戀,即便不是初戀。至少也是一次泰坦尼克事件。一提到風水,這個台灣人立刻變得很乖,就像人在戀人麵前的樣子,還有些迷糊。讓人想到迷信之類的司,但確實又不是迷信。你簡直講不清楚那是什麼,他就是那樣一種一臉虔誠、肅穆、又非常透明的表情,還有從厚厚的嘴唇裏不時冒出來的——各種極具現代科技意味的詞彙:什一麼白虎啊,龍脈啊。

惠芳本來就是個心智不強的人。這種類型的人,無論大事小事,容易計較與糾纏,又常會接受外部力量的暗示。一來二去,惠芳所謂的一些原則也漸漸確立了。

1.不在廟前、殿後築屋。

2.看人要看麵相。麵相,就是一個人的風水。

做到第一點要容易些,第二點就難了。因為看麵相與進行判斷仍然涉及到一個人的智慧。好在對於惠芳來說,是否擁有智慧倒還不是什麼當務之急的事情。但是,這一天,事情突然就變得有些不同了。

惠芳跟著她親愛的夫君呂明來選房子。前麵他們已經看了好兒處房了,其中有一處惠芳特別滿意,但是呂明都沒有表態。呂明和陪他們看房的售樓小姐或者先生隨意聊著,問問小區智能化的進展情況,寬帶網安裝了嗎;還有物業,請的是哪家物業公司,品質如何;另外,對於寵物的圈養有沒有什麼具體的規定。呂明抽著煙,嘴裏在應酬,鼻孔吐著煙圈,眼睛則很茫然。後來,後來就不知怎麼又轉到了下一處。惠芳已經很累了,對於地段和房型都略有些麻木。她一手挽著呂明,和一幫同樣看房的人一起,跟在售樓小姐的後麵。就這樣看到了無梁殿。

惠芳給嚇了一跳。就那樣一個灰黑沉沉、上麵還長滿了亂草、陰森森的大家夥。所有的預售房,那些漂亮、白淨、體麵,還充滿了現代感的高級住宅樓,全都圍繞在它的四周,密密匝匝地簇擁著那個灰黑的大家夥。這情景,怎麼看怎麼奇怪,怎麼看怎麼突然。

一座真正的殿。竟然,它還是明朝的!

惠芳叫了起來。但因為正挽著呂明的手,再加上挺胸束腹緊身衣的限製,所以惠芳的叫是小聲的,很像一隻受了驚嚇的鳥。但很明顯,這隻受了驚嚇的鳥知道,溫暖安全的巢就在它的身邊。

那時候,呂明和惠芳都還不認識汪琳琳。

要等到半年過後,無梁殿旁邊的房子裝修完畢,又照著呂明的意思,開門開窗,通了一個多月的風,再讓專門的“民用住房裝修汙染檢測中心”派了一男一女,抱著一大堆的儀器、交頭接耳測量了半個多小時後,幾輛搬家公司的大卡車終於浩蕩而肅穆地開進了小區。

車子繞過無梁殿時,坐在駕駛員旁邊的惠芳扭頭對呂明說:“那個女人,牽了條狗的那個,看到了嗎?那天我們第一次看房子的時候。她也在。”

這樣汪琳琳才又一次地、比較正式地出現在了呂明、惠芳夫妻的生活裏。現在,他們是鄰居。分別住在無梁殿的東西兩側。汪琳琳比他們早住進來半個多月。汪琳琳養的那條狗是純種的,光辦證就花了好幾千。汪琳琳一個人住,家裏有個鍾點工,一個禮拜來兩三次。

這些信息,都是後來惠芳告訴呂明的。奇怪的是,從一開始,呂明並沒有注意到,那天在一同看房的人群裏還有個手裏牽著狗的年輕女人。不過,呂明後來倒是想過這個問題。有人送給呂明一些上好的雪茄。呂明就一邊抽雪茄,一邊想這個問題。答案很快就出來了。呂明覺得,惠芳對那個牽狗的女人很感興趣。而如果要讓一個年輕女人對另一個年輕女人感興趣,肯定存在一些普遍適用的理由。在呂明看來,理由至少有以下兩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