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問出這句話時,陳昌全身的內力已集中到右手的食指上,準備突然點住陳伯茂的神庭穴,使其喪失抵抗。
陳伯茂道:“因為安成王已在台城內外撒下天羅地網,等著抓你!”
陳昌怔住了,他做夢也想不到,陳伯茂居然以德抱怨來救自己!愣了好一會兒,他不解地問:“你為啥來給我報信?我用蝕骨散戕害你,讓你受盡折磨生不如死,還想以此搶奪你的皇位,你何不將計就計把我除掉?”
陳伯茂黯然歎道:“我經曆了太多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委實不忍再看見骨肉相殘的悲劇!”說到這兒,他的眼裏泛起了晶瑩的淚光。
聽了這話,陳昌凝聚在右手食指上的內力登時鬆懈。
陳伯茂繼續說道:“父皇做了對不住叔叔的事,知道那些情況後,我心裏非常難受,很想把皇位還給叔叔,但大臣們都不同意,若我一意孤行,恐怕叔叔和安成王之間又會爆發一場血腥的宮廷惡鬥,甚至引發全國性的戰爭,到那時,受苦的將是千千萬萬無辜百姓!”
陳昌的心被徹底震撼了,他望著眼前這個形容消瘦的堂侄,由衷地感歎道:“伯茂,你是一位襟懷坦白的正人君子,也是一位德才兼備的好皇帝!有你這樣的聖主明君,大陳的國運一定會昌隆,大陳的百姓一定會安居樂業!”
陳伯茂眼瞼低垂,苦澀地搖頭道:“我真不想再當這勞什子皇帝!”
陳昌道:“別說這樣的傻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古往今來,無論英雄豪傑還是販夫走卒,哪個不想坐龍椅?”
陳伯茂垂首不言,從心底裏發出一聲沉悶的歎息。
陳昌突然衝他深深一揖,抱拳道:“伯茂,叔叔走了,從此再不來打擾你!”言畢,猛地淩空躍起……等陳伯茂抬頭眺望時,但見空山寂寂,天地間一片蒼茫,唯有片片落葉隨風飛舞。這時,陳昌的叮囑遠遠傳來:“伯茂,陳頊居心叵測,你千萬要提防他……”有好長一陣子,空曠的群山反複回響著“千萬要提防他!千萬要提防他!千萬要提防他!”
陳伯茂仰天長嘯:“蒼天啊,何苦讓我生在帝王之家!”
蒼天無語,回答他的,是陣陣蕭瑟的秋風。在秋風的吹拂下,他感覺臉上冰涼一片,那是奪眶而出的淚。
紅日漸漸西沉,無數鳥兒鳴叫著掠過天空,紛紛朝山林深處飛去,它們倦了、累了,要歸巢了。
陳伯茂仍一動不動,孤零零地僵立在原地。他也有家,那是一個叫台城的地方,四周高牆環繞、重兵把守,在高牆之內,有無數金碧輝煌的宮殿,有無數阿諛奉承的奴仆,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有令人高山仰止的赫赫權威……那是萬眾矚目的天下第一家,有多少人羨慕它、忌妒它,做夢都渴望進入其中!
但陳伯茂不想回家,因為在那個貌似莊嚴、神聖的家裏,藏著難以勝數的陰謀與詭詐。在每一片金燦燦的琉璃瓦下,在每一條狹長的磚縫間,在每一處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裏,都有邪惡在萌芽,在滋生,在蔓延……那個堂皇的家所帶給他的,除了無盡的苦痛,便是綿綿幽恨!
他是一個單純的人,一個善良的人,一個不想沾染汙泥濁水的人,所以他不想回家。然而,他又能歸焉何處?突然之間,他覺得偌大一個世界,竟無自己存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