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沒有!”弄玉握著神簫使勁砸著緊閉的窗戶,可銅鑄的窗戶卻紋絲不動。她頹然地扔下簫,伏在地上痛哭失聲,卻拚命地搖著頭:“姑婆婆說你是火神的子孫,我以為你不怕火的……我真傻,就算你是妖邪又怎麼樣呢……”
不再理會她,蕭史閉上了眼,感覺得到身體正漸漸融化,可是洶湧無際的憤怒卻不斷地膨脹——即使隻剩下無形的魂魄,隻要他的意念不死,他們仍然不能殺死他!
“喀喇!”一扇窗戶忽然破碎了,伸進來半截光禿禿的冰柱。蕭史精神一振——冰龍終於來了!他不假思索地抱住那不斷融化的冰柱,拂開女孩伸過來的手,從窗戶的破洞裏飛了出去。
冰龍的身體已經融化得不成形狀,然而它身上滴落的水滴卻如同大雨一般澆熄了鳳台底部的火堆。蕭史騎著隻剩下一截冰柱的冰龍,匆忙向北飛去。
弄玉跑到窗前,看著漸漸消失的身影,喃喃地笑道:“原來你從來不曾相信過任何一個人……”然後她跪坐下去,一邊笑著一邊淚流滿麵。
陽光依然燦爛地從天空中灑下,可蕭史的眼前卻是一片晦暗。自從很久以前太極殿上夢魘般的經曆之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深重的無力,仿佛一座座大山壓上了他的脊背,連呼吸都無法順暢。抱住冰龍勉強可辨的脖頸,蕭史俯下身,讓自己滾燙的身體更多地接觸到冰龍身上的寒意。
一滴滴的水珠依舊不斷地從冰龍身上滴落,它疲憊地擺了擺身子,卻已搖不醒背上昏睡過去的主人。明白自己的體力已不可能支撐回到從極淵,冰龍忽然調轉方向,向著東北方向那粼粼如鏡的藍色湖泊飛去。
飛行的高度已經越來越低了,冰龍甚至可以聽到身下叮叮咚咚的聲音,那是天池周圍結滿冰掛的樹枝在互相撞擊。
“父親,我聽見蔚雲宮的鈴鐺聲了……”昏睡中的蕭史忽然低聲地笑起來,那樣溫和地帶著嬌寵的語氣,讓聽貫了他冷嘲熱諷的冰龍嚇了一跳。大顆的水珠從冰龍輪廓模糊的眼中滴下,它最後一次回頭看了看背上黑衣的神人,奮起所有的力氣長嘯一聲,一頭栽進了天池深不見底的湖心。
“看看我的手藝怎麼樣?”龍女慈愛地笑著,遞過來一麵鏡子。“氣血貫通後臉色沒那麼蒼白,好看多了。”
鏡子中,還是那個風神俊朗的神仙姿容,再不複掉入天池時駭人的怪異形狀。可是那個淡金色的封印,依然在眉心散發著倨傲的冷笑。那是他逃不掉的網。
“冰龍怎麼樣?”
“冰龍在這裏。”龍女苦笑著指著一隻皮袋,“它完全融化了。你知道,萬年玄冰很難找的,不像塑造你用的白蠟,要多少有多少。”
蕭史輕輕撫摩著那隻水袋,感覺得到絲絲冷氣從袋中傳遞過來。冰龍自作主張地墜入了天池之中,或許是知道天池龍女可以信托,終於鬆了一口氣吧。心口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蕭史一時說不出話來。
“王孫,你現在有什麼打算?”不忍見他悲哀的神情,龍女小心岔開話題。
“我還是想去炎火山祭拜父親的怨靈。”蕭史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卻呼不出心中的鬱壘,“因為有這個願望,我才沒有死在北維山的冰原中。”
“你不能去!”龍女急道,“犯不著跟他們拚命啊。”
蕭史無奈地笑笑,拍著身邊的水袋:“現在沒了冰龍,我連拚命的能力都沒有了……可是你,”他嘲諷的口氣終於不再遮掩,“你既然有霰衣,卻為什麼不去?你和我父親過去的海誓山盟我全記得清清楚楚,難道你自己倒全忘記了嗎?”
“王孫!”龍女吃驚地看著他,仿佛他口中吐出的,是她永不願提起的禁忌。
“你不敢是嗎?”蕭史毫不客氣地質問著,“因為他是叛逆,你就連祭拜他的勇氣也沒有了?”
“你胡說!”
“你獨自躲在天池裏,就是怕別人追問你們過去的事情!你現在竟然連承認都不敢了?”
“誰說我不敢?”龍女避開蕭史逼近的臉,長袖一拂,把他卷翻在地上,“我隻是不願!我不願!”
“你不敢!”蕭史爬起身正視著她,“否則你不會不把霰衣借給我!”
“我不願意!”龍女的袖子再度把蕭史卷起,重重地摔在玳瑁製成的桌案上,仿佛甩出自己多年來的隱痛,“直到他死我才明白,他一生中最愛的不是我,是你!否則天帝會派我去砍下他的頭!”此刻她早已喪失了平素的雍容,失控地笑著:“可就算我死,我也絕不會親手去殺他!”她一把揪住蕭史的衣領,盯著他與王子夜酷似的麵容,忽然一個耳光打在他的臉上,“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勇氣?真正懦弱的是你,不是我!”
蕭史愣愣地坐在地上,顧不得擦去口鼻中流出的鮮血,黯然地重複了一句:“真正懦弱的是我,不是你。”
兩個人都沉默了,隻有暗黑的魚影,從珠光映射下的窗口邊閃過。
“王孫,”良久,龍女終於道,“弄玉公主要嫁給夏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