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輪明月爬上了中天,頃刻將柔和的清光轟然從幽冥城頂部灌下。一時間,無數的光柱從連夫人擦拭而出的網狀縫隙中傾瀉而進,泄落在無數翹首而待的靈魂頭上,引導著他們飛出了幽冥城的禁製,飛向著遠方巨大的命運之輪,投生到彼岸的世界中。
“望舒,你也去吧。”看著望舒的靈魂隨著月光漂浮在半空,越來越高,顏娘終於鬆開了自己緊握的手,“我已由鬼魂修煉成了魔身,所以仍將繼續遊蕩在世間。但無論你托生在何方,我都會再找到你的。”
萬千清暉中,望舒不斷被月光吸引著向天空飛去。忽然,一道黑氣纏住了望舒,想要將他拖曳到月光照耀不到的黑暗角落去。望舒沒有反抗,平靜地看著那團黑氣中扭曲的靈魂——那是鼠精。
“畜生,快放手!”顏娘見鼠精忽然發難,立時就要施法將它打得魂飛魄散。
“不……”望舒吃力地朝顏娘擺了擺手,眼睛正視著怨氣中鼠精悲憤的麵孔,掙紮著吐出幾個字來:“對……不……起……”
一滴淚水從望舒眼中滑下,濺落在身邊纏繞的鼠精的怨氣上。
“不要!”顏娘大聲地喊出來,捂住嘴跪跌在地上——靈魂是不該有眼淚的,那麼望舒的這滴淚,實際上奉獻出的已是他靈魂的一部分,這就意味著,月光再也無法將這殘缺的靈魂帶到投生的彼岸。
看到望舒的眼淚,鼠精怔住了,渾然不覺身周的怨氣正在那滴淚水中漸漸融解,它自己的靈魂也由於吸收了望舒的靈氣而越發明亮。終於,它放開了扼在望舒咽喉的雙手,放任自己被月光漂浮上去,消失在一片皓白的光暈中。
望舒的靈魂失去了支撐,沿著月光緩緩滑落回幽冥城中,被顏娘衝過去捧在了手中。
“娘別哭……我心裏……很安寧……”望舒笑著對淚流滿麵的母親道,“以後……我就陪娘……住在這裏……”
“不!”顏娘忽然跪在了地上,麵朝天大聲地祝禱:“神啊,帶他走吧,他是不該呆在這個陰暗的地方呀!……”
仿佛回應著顏娘的祈求,一道金光驀地從天而降,不同於皓白的月光,卻仿佛一道輝煌燦爛的階梯,垂掛在望舒的身邊。
“你……是來接望舒的嗎?”顏娘愣愣地看著那金光,終於抱著望舒走了過去,鬆開手,望舒的靈魂便沿著金光一路飄搖而上。
望舒徒勞地朝母親伸出了手臂,顏娘隻是靜靜地抬頭仰視著,目光著含著深切的希望。漸漸地,她的身影在望舒眼中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
不知飛了多久,望舒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個金色的湖泊,平靜的湖水恍如融化的金屬一般厚重。然後他便身不由己地飄落在湖心中,漸漸沉沒。
“望舒,你可有什麼要求?”金壁輝煌的紫舒殿上,天帝和藹地問。
“望舒隻盼能讓晨忻恢複人身。”望舒躬身立在階下,回答道。
“連晨忻的魂靈隻是沉睡在桂樹中,隻要你用心呼喚,定能將她喚醒。”天帝笑著搖了搖頭,“這已經不算是要求。”
看來還需要另外提一個要求,望舒一時竟有些為難。從虞淵沐浴重生以來,雖有連昧夫婦、土德星君等撐持,然而在將剩下的十粒念珠一一送達的過程中,望舒還是聽到了不少譏刺的流言蜚語,大意是他一個小小仙人,竟能驚動天帝特旨引往虞淵複生,實在是不知哪裏來的好運。
然而據土德星君說,當時天帝隻回答了一句話:“能如望舒以愛之眼看世事的,天界又有幾人?”望舒自己倒對天帝的評價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很理解,他總覺得自己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情而已。想到這裏,望舒小心道:“那隻要我母親以後能自由出入幽冥城,望舒便再沒有別的要求。”
“若要她能自由出入,無異於讓幽冥城的怨魂可以永遠自由輪回——你這個要求可不小啊。”天帝微笑,“那我便封你為禦月神人,雖然隻是最低級的神人職位,你卻可以駕馭月光照遍幽冥城——啟程赴任去吧。”
“多謝陛下。”望舒行了禮,退出紫舒殿,換上了銀色的禦月神人法袍,便有人將他引到了歸墟的東岸。但見一輛六龍的銀車停放在廣袤的平原上,而車上所載的,正是一輪碩大渾圓的月亮,它散發的萬千清光將歸墟的水麵也染成了銀白。
望舒躍上了龍車,驚喜地握住了六龍的馭繩。正要出發,卻聽有人遠遠叫道:“望舒等一等,我把忻兒給你送來了!”隻見晨愷肩扛著一株根葉俱全的桂樹,匆匆飛了過來,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怕你太忙,沒有時間照顧我妹妹,就自作主張把她送來了——你看看種在哪裏好?”
“便種在月亮裏吧。”望舒跳下車座,和晨愷一起,將桂樹小心地種在月亮之中。伸手撫摸著桂樹的枝幹,望舒低聲道:“晨忻,我已經完成了你的心願,你早日醒過來吧。”
“多跟你在一起,妹妹就會早一日恢複人身。”晨愷偷偷抹去了眼淚,遠遠退開一步,不再打擾望舒和晨忻的耳語。然後他看見望舒一抖韁繩,駕駛著光華燦爛的月車,在天空中劃出了一道璀璨的軌跡。
與此同時,悠揚的歌聲伴隨著冉冉升起的皓月從雲層中傳來,那是雲中仙子們為禦月之神所作的讚歌:
願我有朝一日,在嚴酷的理想的盡頭,
向讚許的神靈高歌大捷和榮耀。
願心錘明快的敲擊無一失誤,
緊扣鬆弛、顫抖或斷裂的琴弦。
願我流淚的臉龐增添我的光彩;
願暗暗的哭泣如花開放。
哦,那時,你們會何等可愛,黑夜,
曆盡憂患的黑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