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石上劍(2 / 3)

“瑤影……”務相叫了一聲,卻終於沒多說什麼。關於雪魘穀契約的秘密,至少得等他們奠定了複國的根基,才可以吐露。

“我心憂矣,於我歸處……”瑤影長歎了一聲,側身往裏,不再出聲。

務相在她身邊躺下,隻是大睜著眼睛望著屋頂,腦中反複縈繞的就是那首《蜉蝣》之曲。心亂如麻,他就這麼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捱到了天亮,卻不知一旁的瑤影早已轉過了身,也在偷偷地注視著他,淚珠不斷滲透進白緞雲紋的枕頭中。

站在江邊巨大的陽石之上,務相看著成群結隊的蜉蝣從四麵八方聚集而來,在不知埋葬了多少同類的江灘邊飛舞盤旋。

當視線觸及一隻纏繞著青絲的蜉蝣時,務相的視線便再不能離開它分毫。他的手掌一直握在腰側的聖劍劍柄上,緊得仿佛要將劍柄嵌進掌心中去。

這隻蜉蝣,究竟是誰?是誰?可是無論它是誰,它都是阻撓他的障礙,都是巴人複國夢想的死敵,都是他必須親手鏟除的羈絆啊。

冷汗從務相的鼻尖額頭粒粒沁出,手中這一劍遲遲無法出手。那隻纏繞著青絲的蜉蝣仿佛也明白了潛在的危險,任憑周圍的同伴不斷穿梭,始終懸滯在那裏,默默地與務相對峙。盡管飛蟲不該有任何表情,務相卻覺得那蜉蝣望得自己渾身發冷,竟有隱隱的恐懼從心底升起。

一人一蟲就這樣僵持著,直到務相口中嚐到一絲血腥之味,直到有的蜉蝣生命耗盡,開始墜落到江水之中。

“廩君,就是它對瑤影姐姐作祟吧?殺了它,君後就不會在白日裏沉睡了。”陽石下的慶宜說著說著,忽然驚異地盯住了身邊微微顫抖的身軀,“廩君你怎麼了?”

“走開!”鬆開把下唇咬出血痕的牙齒,務相隻覺心頭煩悶不堪,忍不住對慶宜怒喝出聲。

麵對廩君突如其來的惱怒,慶宜不敢再作聲,摸索著走開去,很快就淹沒在蜉蝣群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如果再不動手,他的生命裏又將浪費掉寶貴的一天,他傾盡未來換來的一切又將如同江水一般流逝無蹤,他的生活將如同所有的庸人一樣碌碌無為,他付出的代價隻能算是一個愚蠢的笑話!想到這裏,務相狠了狠心,抬手將被手心汗水濕透的聖劍飛擲而出!

聖劍帶著他心中的意誌,準確無誤地刺中了空中那隻懸滯的蜉蝣,帶著它纖細的身體紮進了山崖下的岩石中。待到務相拖著顫抖的雙腿跪在聖劍前時,他眼中看到的隻是一隻普通的被聖劍劈為兩半的蜉蝣,半透明的翅膀絲毫無損,就連蜉蝣脖頸上的青絲也依舊纏繞飄舞。見到務相到來,蜉蝣的殘肢忽然顫動了幾下,仿佛是想要表達什麼,卻最終絕望地放棄了。

吃力地將聖劍從岩石中拔出,務相抖著手指拈了好幾下,方才將蜉蝣的屍體捧在了掌心中。心髒似乎裂開了一般把一陣陣血氣湧上喉頭,身體僵硬得有些不聽使喚,務相隻好用聖劍撐住身體站起來,耳邊卻驀地聽見了族人們歡天喜地的呼聲。

夕陽的光輝照射在久違天日的巴人身上了,方才還遮天蔽日的蜉蝣群霎時散去了!

“是我們的廩君破除了魔障啊!”所有的巴人都歡天喜地地高呼起來,然而他們卻吃驚地看到英勇的廩君正匆忙得有些踉蹌地朝山崖那邊飛去,而將他們真心誠意的讚頌拋在了腦後。

“瑤影,瑤影,我回來了!”一把撞開虛掩的石門,務相直奔瑤影沉睡的床榻。然而,他隻來得及看到最後一縷煙霧從他麵前散去。而那白緞雲紋的枕頭上,還殘留著她的淚痕。

腦中瞬間成了一片空白。

舉起手掌,務相怔怔地注視著手心中斷為兩截的蜉蝣,那殘留的青絲結還保持著他昨日親手係上的模樣。如果這隻是作祟的魔物,那麼被自己殺死後係魂結還是會重新回到宿主身上的!所以……自己這一賭,終究是輸了!

顫抖著抬起手,務相摸向自己的脖頸,可本該係在那裏的瑤影的長發也如同她的身體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昨夜的誓言言猶在耳,可是她的人呢?一切都仿佛是雪魘穀的重演,自己卻再一次犧牲了她,她怎麼可能再給自己第三次機會?

看著手心的蜉蝣,殘酷的真相突破了刻意壓製的石塊,從心底破土而出,轉瞬間如同煙欏樹一般吸空了他的血肉和神誌。“啊!”他驚恐地大叫了一聲,仿佛被火炙一般甩開那殘破的屍骸,後退幾步,頹然靠著牆壁滑倒在地上。“瑤影,你不是它,不是它對不對?”他忽然連滾帶爬地奔到門口,對著巫山的方向大聲喊道:“瑤影,不要生氣了,你回來吧,求你回來吧!隻要你不死,你是人是神是蟲都沒有關係啊!”山風挾帶著他的呼喊重新灌回他的口中,不多久他的嗓音便已嘶啞,隻能伸手撫著脖子斷斷續續地咳嗽。

“廩君,發生什麼事了?”身邊的山崖上,忽然有人關切地問。務相茫然地轉回頭,看見慶宜一身泥汙地伏在山石上,顯然是從江灘那邊翻山過來的。

“誰允許你過來的?”話一出口,連務相自己都覺得驚訝。在這個時候,自己對慶宜的第一句話居然不是解釋,而是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