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主人,就是大宗伯驤承吧?”昌寓才不屑於對一個溟妖撒謊,“那可不是我。我隻是在路上發現了你的行蹤,順便將你捉回去罷了。”正是因為泊鈞史無前例的逃跑,求醫心切的軒轅帝君才擔心咒術製不住溟妖,非要命令行至解州的昌寓調動當地軍兵護衛“禮品”,這才有了方岩與紹原的隨行。
這些內情泊鈞並不明白,但是昌寓的否認卻讓他鬆了一口氣,臉上絕望的表情也消散了大半。他放鬆徒勞掙紮的四肢,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以前他還奇怪為什麼路途上隻有紹原知道自己的存在,也懷疑過路上不時響起的召喚來自那輛黑布遮掩的馬車,現在卻證明一切都是假象!從一開始,身為神人的昌寓就是發現了他的,而且一直用“冥息”引誘他自動跟隨在軒轅國使團的車隊之後。原來,哪怕依靠漸函的力量解除了光影咒,他也從來沒能逃離過神人的控製,偏還一廂情願地以為是溟妖的保護神在指點自己的方向!
“我要捉你實在是太容易了,容易得我都不急於去做。”昌寓繼續以他探究的目光打量著泊鈞。雖然他樂意於在暗處觀察這個異類的動靜,不過現在使團要返回冀州了,他就不能放任泊鈞就此駕車逃離,卻也不想當眾戳穿泊鈞的身份讓西昆侖公主有所動作。
“更重要的是,我豢養溟妖五十年,卻從來沒有見過會說話的溟妖……”昌寓彎下腰摸著泊鈞頭頂的硬角,饒有興趣地問,“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說話,為什麼要去大海邊找太陽?”
“如果……我告訴你,你會……放我走麼?”泊鈞燃起最後一絲希望問。
“不會。溟妖的所有權歸他的主人,我會將你還給大宗伯驤承。”昌寓頓了頓,又道,“當然,如果你老實回答,我也可以懇請帝君將你接進宮內。”
接進宮裏,還是作為牲畜寵物豢養麼?那自己當初為何還要忍受著光影咒的折磨逃出大宗伯府?看來作為溟妖,根本沒有和神人討價還價的資格,因為就算你會說話,對他們而言還是禽獸之流。泊鈞慘笑一下,抿緊了嘴巴。
“回答我,這樣我還可以考慮幫你在紹原公子和昆侖公主麵前遮掩身份。”見泊鈞不答,昌寓再度誘導,“否則我也想象不出他們會是什麼表情。”
紹原,漸函。泊鈞心中微微一痛,他自始至終對他們保守著自己的秘密,可他們依然那麼善待他,幫助他。他不想失去他們,害怕看見他們驚訝失望甚至羞辱的目光,可他依然不想就此對昌寓低頭。隻要昌寓不是最初啟迪他指引他的神,他的心裏就存著最後的希望。
見泊鈞還是不肯回答他的話,昌寓心生惱怒,決心給這個不聽話的溟妖一點教訓。他捏了捏手中的絲絛,纏繞在泊鈞尖角上的那一端就猛地收緊,然後突然向上一拔!
淒慘的痛呼再度響起,泊鈞雖然想咬緊嘴唇止住這恥辱的聲音,腦顱中抽筋吸髓般的疼痛卻讓這種努力化為徒勞。昌寓當然明白,頭頂的尖角是溟妖最為脆弱之處,一旦被大力搖拔就會連帶腦顱疼痛不堪,這種疼痛根本無法忍受,甚至比元火焚身更為酷烈。曾經有一個溟妖的主人試圖給自己的寵物鋸掉尖角,沒料到劇烈的疼痛竟然讓溟妖昏迷不醒以至最終腦部損傷而死,因此昌寓雖然想讓泊鈞吃點苦頭,卻也掌握著力道沒有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可饒是如此,扯動尖角的劇痛還是讓泊鈞痛不欲生。他慘叫著在鋪滿青苔的地上打著滾,緊緊抱住腦袋的十根手指戳進了自己的皮肉,卻依舊無法擺脫頭頂那根折磨著他的絲絛。
“回答我的問題。”昌寓的聲音冷酷地在耳邊響起。
泊鈞本能地搖著頭,眼前卻漸漸模糊。終於,他停止掙紮,徹底昏迷過去。
纏在角上的絲絛鬆開了,隨即又靈動地捆住了泊鈞的雙手。昌寓毫無憐憫地將泊鈞拖到了廢墟之外,看著停留在城牆外的白金馬車,忽然想起什麼,便削下一塊樹皮,在上麵用指甲歪歪扭扭地刻下幾個字:“我不回來了。”
他將刻著字的樹皮扔進車廂內,然後解開了拴在樹幹上的白馬。
眼看拉車的馬兒眼望著泊鈞,疑惑地遲遲不肯邁步,昌寓隨手折斷一根樹枝抽打在白馬臀上,霎時間馬兒痛嘶一聲,拉著繪有保護符咒的空車廂向著前方的草叢衝了下去。
朦朧中,泊鈞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大宗伯府。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時光。
那個時候他還很小,但是具體幾歲並不清楚,就像他至今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大。
或許那時是兩歲或者三歲吧,反正將他裝進府中的鐵籠子,後來被丟棄在偏院角落裏,裏麵不時被廚娘養上一隻小兔子或者老母雞。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他也是成天被關在那個狹小的鐵籠子裏,籠子上勉強搭了塊油布給他遮雨。小小的孩子無助地坐在籠子裏,驚恐地看著四周陌生的臉孔湊過來,帶著好奇和興奮地盯著自己。
“喲,要不是頭上有角,看上去還真像個可愛的小男孩呢。”
“你看那角還是剛長出來的,顏色也粉粉的,真好玩。”
“好玩?等他長大了,角就變得又尖又硬,一下就紮你一個窟窿!”
“溟妖溟妖,畢竟是妖怪,傳說裏的妖怪不都是吃人的嗎?”
“所以還是關在籠子裏安全些,最好再換把結實點的鎖!”
籠子外七嘴八舌的聲音響成一片,仿佛又一層無形的鐵籠將孩子籠罩其中。小溟妖無助地朝鐵籠角落裏縮起身子,冷不防小屁股被人戲謔地伸指一戳,立時發出一聲恐懼的尖叫,將身子越發在籠中團成一個球,引來籠外圍觀的人們一陣嬉笑。更多人大著膽子把手伸進籠子去,想要觸摸這個難得一見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