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驚變(3 / 3)

“大人的話,小可自然會轉告給家父。”紹原穩穩地又行了個禮,“不過溟妖馬車上的禁閉咒符,還請大人先解開為好。”

“那倒是不用了!”不待昌寓答言,方岩已大手一揮,“多一層咒術防範也好,免得溟妖逃跑。”

“可不解開咒術,我們沒法打開布簾給他喂食……”紹原趕緊解釋。

“這裏離解州已是不遠,你們到時候讓廉修大人解咒便是。”昌寓冷笑一聲,徑自步入馬車。

“駕!”車夫猛地一揚馬鞭,帝都使團與解州護衛軍隊,就此分道揚鑣。

泊鈞聽到了車外的對話,恍惚明白他們是達成了某種交易,交易結果是昌寓離開了,自己被轉手給了紹原,確切說,是紹原的父親。

不過他依舊一動不動地躺在馬車裏,心裏空空蕩蕩的,沒有憤慨,甚至不曾難過——溟妖隻是神人們豢養的寵物,本來就如同貨品一樣可以隨時易手。他必須逼著自己適應這種身份,否則隻會引起徒勞的感傷,卻於現實毫無裨益。

昌寓走後,黑布馬車果然再沒有打開過,自然也沒人為他提供食水,泊鈞隻好不分日夜地躺在車廂內睡覺,保持體力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正當他睡得迷迷糊糊之際,忽然,車廂外傳來了一陣輕微的窸窣聲。

出於自保的警覺,泊鈞猛地翻身坐起,正看見麵前遮蔽視線的黑布被人掀開了一道縫隙,一縷微弱的月光泄露進來,同時闖入視線的,還有屬於少年人特有的清亮目光。

紹原?泊鈞雖然驚訝,卻呆坐在原地沒有動,隻有手指緊張地摳進了身下的木板。現在他已經不會相信任何人,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我放你走。”紹原的聲音很低,也沒有多餘的話,隻是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小刀來,開始鋸鐵籠上的鎖鏈。

泊鈞果然沒有出聲,隻是定定地望著他。他不知道紹原是怎麼揭開了被昌寓設下咒符的黑布,不過看得出來,現在最大的麻煩反而是那把最普通不過的鐵鎖。

此刻正是深夜,士兵們都已安睡,唯一對紹原有威脅的方岩正忙著接見某個不速之客,因此紹原挑選了這個時間動作,並不曾被人發現。

小刀隻是普通的小刀,切割起鐵鎖來並不容易。泊鈞呆看了一會兒,終於往前爬行兩步,湊近了紹原。由於黑布並未整個拉開,紹原的身子裹在陰影裏,幾乎看不清他的表情,而泊鈞,卻迫切地想要知道他這樣做的用意。

他不敢相信在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後,紹原還會冒著被方岩抓獲的風險來拯救自己。何況,放走了自己,紹原又怎麼向他父親交代?

泊鈞想要捕捉紹原的眼神,確認這一切並非是他魯莽的惡作劇。然而還不待他對上紹原垂下的眼睛,紹原就猛地一顫,右手中的小刀橐地一聲掉在了車廂裏。

突然的響動讓躺在馬車不遠處的士兵發出一聲夢囈,也讓隔著鐵欄的兩個少年屏住了呼吸。

並沒有巡夜的士兵前來,或許是因為與解州近在咫尺,長途跋涉多日的士兵們越發放鬆了警惕。

泊鈞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放鬆的微笑,可是下一刻,他發現麵前的紹原忽然緊緊地咬住了牙關,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你……”泊鈞驚訝地看著黑布重新墜落阻隔掉一切視線,想問什麼卻終於沒有問出來。他伸手抓起紹原掉落的小刀,想起初遇時紹原也曾這樣毫無征兆地轉身離開,猛地醒悟了原因——光影咒!

確實是光影咒,方岩利用手心中的光之咒紋輕而易舉地操縱了紹原的動作。於是紹原不得不中止蓄謀多日的行動,如同被引線牽製的木偶一般快步走進了方岩所住的帳篷。

手足不得自由,心中更是一片死灰,紹原猜測自己私放泊鈞的圖謀已然敗露,然而帳篷中方岩的臉色卻預示著一切比他預計的還要糟糕。尚來不及開口詢問,暴怒的解州將軍就猛地一揮手,用光影咒將紹原重重摔在地上。

“敢問將軍,發生什麼事了?”雖然方岩一向出言不遜,但如此動粗卻也是第一次。驚愕的少年忍痛抬起頭,目光頓時落在帳篷角落裏一個抬袖抹淚的老家人身上——他就是方岩半夜接見的神秘訪客麼?

“發生什麼事,你怎麼不去問你親爹?”方岩虎目含淚,一掌恨恨拍在帳篷立柱上,偌大的帳篷頓時垮塌了半邊。“想不到你們父子膽子夠大,心也夠狠,兒子落在我手上還敢做出這種事來!”

紹原識時務地沒有答話,就算被倒塌的帳篷砸到也沒有哼出聲音,隻是默默地雙手抱頭蜷縮自保。不用再開口詢問自取其辱,從接下來方岩與他老家人的對話中,加上自己平素的所見所聞,聰明的少年逐漸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早在三年前廉修就任解州城守之前,方岩就一直擔任解州將軍,可以說是解州名副其實的當權派。然而廉修為人老謀深算,三年間鯨吞蠶食,步步為營,竟將解州大權盡數攬入掌中。方岩雖大為不滿,卻比不過廉修的機心,又加上廉修是自己的靠山大宗伯驤承的姻親,根本找不到機會扳回敗局,心中怨憤可想而知。

後來昌寓到達解州,按照帝君旨意要求當地派兵護送使團,方岩身為武將責無旁貸,卻又怕離開後廉修搞鬼,便與廉修討價還價,終於迫使廉修同意將兒子紹原交給方岩作為人質,一同前往神農國。為了讓方岩放心遠行,廉修還親自設下光影咒,讓方岩具有操控紹原的能力。有了這重保障,方岩這才告別家小,帶領士兵隨軒轅國使團遠行。

然而就在方岩送走昌寓,滿心謀劃怎麼通過溟妖向大宗伯邀功請賞時,這天夜裏,一個侍奉方家多年的老家人找到了方岩的營帳,一見方岩就伏地大哭。方岩這才知道自他離開解州,廉修就將城內兵權全部接收,還把他一家老小趕出了解州。雖然整個過程中廉修的手下並未動粗,但方岩的老母親卻因為驚嚇一病不起,沒幾天就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