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別管我……”紹原拚盡全力吐出這幾個字,身子忍不住掙動起來。
“不行!”泊鈞也知道若不拋下紹原獨自奔逃,他們兩人勢必都會落入方岩手中,卻一時難以做出這個抉擇,“放下你,你會……死的……”
“他不敢殺我……”紹原想要苦笑,卻扯得傷痕累累的臉上一陣疼痛,“不放……我才要死……”
泊鈞一時不明白紹原的意思,低頭卻赫然發現自己胸前的衣襟已是一片鮮紅,而鮮血還在順著紹原的手指成串滴落。“是我……”他驀地醒悟過來,方才為了切斷光影咒的影響,情急之下自己下手太重,竟忘了紹原根本沒有自己那種強大的自愈能力!說起來,他從小被拘束在小小的鶴園之中,雖然天生聰明靈敏,畢竟有太多東西不甚了了。一時間,泊鈞又驚又愧,竟不知如何是好。
紹原此刻已是頭暈目眩,卻強撐著提醒手足無措的泊鈞:“放下我……”待得從泊鈞背上滑坐在地,紹原趕緊用未受傷的左手死死掐住右手腕的傷口,抬頭朝著泊鈞用盡全力吼了一聲,“快走!”
“我不……”泊鈞本能地想要拒絕,卻見方岩和幾個士兵頃刻間就要追來,腦中一熱,竟真的撇下紹原往遠處跑去,“我會……”
他想說“我會回來救你”,才吐出兩個字就鼻子一酸,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隻好悶著頭一直往前跑。“居然有本事掙脫繩子,看不出你小子……快追!”身後傳來方岩的咒罵和士兵們的呼喝,想必他們已經抓住了紹原,又派人朝自己追來,但泊鈞不敢往後看,隻是放開腿腳拚命奔跑。
他一生從未跑得如此快過,或者說,他一生從未有過如此放腿奔跑的機會,所以都不知道自己的極限速度到底有多大。所幸追來的士兵倉促中未帶弓箭,泊鈞在崎嶇的山地上如靈敏的小鹿一般奔跑跳躍,竟將追趕之人甩得越來越遠。
一直跑到再沒有一絲力氣,泊鈞才喘息著停下來,感覺胸肺如同火燒一般。回頭望見蒼翠的丘陵和田地,藍天白雲下再沒有一個人影,他才醒悟自己居然一口氣跑到了天亮,頓時脫力地撲倒在地上,眼淚混合著汗水從臉頰上滑落,滴進身下的泥土裏。
不知在地上一動不動地趴了多久,泊鈞終於抹去臉上的水珠站起身來。他知道自己必須去救紹原,卻也知道憑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辦到,唯一的出路就是求助他人,而他認識的人寥寥無幾,唯一可以求助的人選隻有昆侖公主——漸函。
可是此刻的漸函,應該正在神農國都裏與嘉頌皇子舉行訂婚典禮吧?
眼前掠過小姑娘嬌俏的笑容,泊鈞邁開顫抖的雙腿,強打精神向前方走去。哪怕烈山城距離此地有數百裏之遙,哪怕他最後隻剩下爬的力氣,他也要去那裏找到漸函。
深一腳淺一腳地翻過一道山梁,當前麵終於出現一條小溪時,泊鈞精疲力盡地撲倒在地,將腦袋深深地埋進了溪水之中。
正大口喝水之際,他猛地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不由驚得嗆了一口水,咳嗽著抬起頭來——難道是方岩帶人追來了?
他懷著必死的心情抹去臉上的水睜開眼,卻看見小溪邊出現了一輛純白色的馬車。車廂是用名貴的白金鑄造,車簾是用極品的綢緞裁剪,拉扯的馬匹更是雪白得沒有一根雜毛——不正是漸函原先借給他的白金馬車嗎?
見泊鈞隻是呆呆地盯著自己,白馬用前蹄刨了刨地麵,噅噅叫了兩聲,仿佛招呼泊鈞上車。
泊鈞知道這匹來自昆侖的馬兒極有靈性,得了漸函的命令就暫時將自己認成了主人,難道從自己被擄以來,這忠誠的馬兒就一直悄悄地跟在軒轅國使團之後?他感激地想抱抱這匹雪中送炭的白馬的脖子,哪知才靠近一步,衣服就被馬兒張嘴咬住,生怕他再跑了似的。
泊鈞忍不住好笑,伸手摸摸白馬的額頭,卻忽然發現車座上放著一塊樹皮。樹皮的正麵用指甲歪歪扭扭地刻著幾個字“我不回來了”,可反麵同樣被人用指甲刻下了字跡——“不準不回來。”
泊鈞雖然以前目不識丁,但跟紹原在一起的日子裏,卻憑著自己非凡的聰穎學會了不少字,因此這塊樹皮根本難不倒他。他慢慢咀嚼著“不準不回來”這五個字,腦海中頓時現出漸函嬌憨可愛的模樣,當下再不遲疑,爬上車座拉住韁繩,用力抖下。
“帶我……去找漸函!”他望著前路,放聲喊道。
白馬箭一般地躥了出去。
漸函是被西皇崇梓一封密信召回西昆侖的,信中隻說讓昆侖使團辦完訂婚儀式後就速速回歸,不得怠慢,至於原因卻隻字未提。於是在雋潔夫人匆匆與神農國嘉頌皇子交換完金冊玉印之後,西昆侖使團第二天便匆匆踏上了歸程。
當嘉頌皇子親自送使團出烈山城門時,由於一直沒有揭穿身份,漸函樂得躲在侍女群中看雋潔夫人與神農國眾人寒暄。整個踐行儀式對她而言並無新意,卻莫名其妙地記住了秋奴對嘉頌皇子說的話:“無論如何,我希望您都是昆侖國的下一任東君。”
這句話讓漸函微有不快,或許是因為不喜歡秋奴這個人,連帶她說的話也一並不喜歡吧。
除了那三匹分別拉著白、赤、玄三金馬車的馬兒,昆侖使團的其餘馬匹雖然也是良駒,畢竟不是天馬之後,因此整個使團的行程便被拖慢下來。當白金馬車再次在半路上突然出現時,這個消息著實讓旅途沉悶的漸函興奮不已。她急令整個車隊停下,一掀簾子就打算跳下馬車:“臭泊鈞,非要我又派車去接才肯回來!”
“公主……”同坐在赤金馬車中的雋潔夫人忽然開口叫了一聲。
“嗯?”漸函聽她聲音有些異樣,奇怪地回過頭來,“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公主莫耽擱太久,我們還要急著趕路呢。”雋潔夫人神色猶豫地回答。
“知道啦,母親令我們速速回去不得怠慢嘛。”漸函不以為意地笑了一聲,如同一隻歡快的小喜鵲,蹦蹦跳跳就朝路邊的白金馬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