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傾覆(2 / 3)

“奴婢在。”秋奴似乎被西皇這句突如其來的呼喚嚇了一跳,手一抖差點將梳子掉在地上,“陛下有何吩咐?”

“難得你這些年來盡心盡力地伺候我。”崇梓的眼神幽深如潭,一瞬不瞬地盯著鏡中侍女。

“能伺候陛下是奴婢的福分。”秋奴趕緊回答。

“若是以後讓你伺候皇太公主呢?”崇梓仍舊盯著她的眼睛,銳利的目光直刺入秋奴的內心。

“奴婢必將如伺候陛下一樣盡心伺候公主。”秋奴毫不避讓崇梓的目光,溫馴地回答。

崇梓滿意地點了點頭,確實,這麼多年來,每當她用讀心術探查秋奴的內心,所看到的隻有徹頭徹尾的忠誠和順服。於是她微微放鬆了緊繃的肩背,微笑著對這忠心的侍女道:“明天是朝會,屆時我會頒旨,封你為天墉城總管。”

天墉城總管管理偌大的昆侖皇城,可以說是西皇治家第一人,地位尊崇,權力極大,以秋奴雙十年紀擔任此職,不可謂不皇恩浩蕩。然而崇梓說完這句話後,卻並未聽到任何感恩叩謝之聲,身後持著象牙梳子的侍女隻是一片靜默。

“怎麼了?”崇梓猜測秋奴是被這天大的恩典驚得傻了,倒也不怪罪她的失禮,臉上依然保持著笑意。

“隻是天墉城的總管麼?”秋奴緩緩地開口,聲音清冷得仿佛打在玉磚地上的冰粒。

崇梓一驚,猛地覺察到鏡子中侍女的眼神已經變了。她努力想要再度運起讀心術,卻發現自己的肌肉、筋絡和骨骼一瞬間都僵化得如同頑石,竟是一絲靈力也無法調動起來了!

“真是吝嗇呢,隻給個區區總管的職位就想將親生女兒打發了。”秋奴笑了笑,手中的梳子依然一下一下地梳理著崇梓的長發。

“你……”仿佛晴天霹靂,崇梓好半天才費力地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你知道了什麼?”

“全部。”秋奴挑起崇梓一綹長發,開始像往常一樣為她梳起盤雲髻,“包括被你強行抹去的七歲前的記憶。”

“誰告訴你的?”崇梓的語氣微微有些慌亂。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自認為世上讀心術第一人的自己,竟然從未看清過身邊這個女孩的真實想法!難道說,秋奴的讀心術竟然勝過了自己,那麼自己所經曆的一切,豈不是正明明白白地呈現在秋奴的麵前?

“母親到現在對女兒還是這種頤指氣使的口氣。”秋奴輕輕歎息了一聲,仿佛一個對母親撒嬌乞憐的小女孩,“母親難道就不肯喚一喚我的名字:‘漸幽,漸幽……’我真是想聽啊。”

“漸幽?”西皇冷笑,“從來就沒有這個人!你的名字,隻是叫秋奴!”

“是啊,在你心目中我隻是秋奴,連名字都像是編號一樣的奴婢。”秋奴一絲不苟地繼續為崇梓梳著式樣繁複的發髻,聲音依舊輕柔溫順,“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這個名字!”

“恨?”崇梓暗暗發力,卻悲哀地發現自己的喉嚨也在逐漸僵化,能夠發出的聲音越來越小,恐怕隻有秋奴才能勉強聽見。然而生性強硬的女皇仍舊不肯示弱,緊盯著鏡子裏的人像,仿佛又看到了十三年前將稚嫩的手指掐在嬰兒脖子上的那個小女孩。小女孩幽深的黑眼睛是那麼可怕,明明白白地宣示著她對妹妹漸函的仇恨,以至於崇梓不得不狠心用藥抹去了她的記憶,不再承認她是自己的女兒。

可是現在,那個桀驁的小女孩漸幽的眼睛和一向馴順乖巧的秋奴的眼睛重合了,證明無論怎樣的調教也無法真正磨去她眼中令人心驚的偏執和倔強。

“後悔當初沒有像殺掉父親一樣殺掉我?可你知道嗎,我曾經那麼恨你當初沒有殺掉我,我寧可死,也不願躋身奴婢群中任人羞辱!”秋奴猛地一拽崇梓的頭發,製止住她將身體砸向銅鏡的動作,輕笑道,“想示警?沒用的,外麵的守衛是顏嶺帶的人——沒錯,顏嶺就是顏峰的親弟弟,不過為了避開你的注意,他可是易容改名才進了朱明衛。嗬嗬,雖然你做賊心虛想要整垮整個顏家,但顏家百年世家,樹大根深,就算不斷被你清洗,總能在你讀心術顧及不到之處幸存下若幹暗子——為了這一天,他們可是韜光養晦了十四年!”

“那顏……峰呢?”崇梓用盡所有的力氣吐出這幾個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她的身體開始發冷,近日來因為極度厭惡嘈雜,除了服侍梳洗的貼身婢女,晨起修煉時玄圃堂內空無一人。按照規矩,還有一個時辰才是早飯時間,那時太宰濮辛才會前來議事。而一個時辰,已經足夠讓這群亂臣賊子做出任何事情。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過去的崇梓太自信於自己的讀心術,以至於沒能察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有人將仇恨潛藏了那麼多年。今日的結局,看似荒誕,卻是必然。

身體裏那個潛藏的顏峰此刻又開始大笑起來,那麼猙獰那麼快意,仿佛在嘲笑經過顏家十四年的隱忍和謀劃後,強硬一世的西皇終於落到了任人宰割的這一天。可是他在哪裏,當年殺掉他之後,她明明是親手把他埋在玄圃堂的珙桐樹下了,可為什麼她夜夜挖掘,卻始終沒有找到哪怕一片指甲、一根頭發?

“你問我的父親?放心,他確實已經死透了。”秋奴快活地笑起來,在首飾盒中挑選出一根鳳頭嵌南珠的簪子給崇梓簪上,“他那麼愛你,自然要與你的身體合二為一。”

感覺到西皇向來穩定如山的身體微微一震,秋奴的雙手扶住崇梓的頭顱,調整著簪子的角度:“虧你還和他同床共枕了那麼久,居然嚐不出他的味道。”看著鏡子裏崇梓驀然蒼白的臉色,秋奴得意地笑了,“倒也是,我把他燒成那麼細的灰末,撒在天水茶裏哪裏看得出來,偏你每天又喝得那麼急,自然不知不覺就中了父親自煉的屍蠱。”

耳聽崇梓的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秋奴仿佛聽到了世上最動聽的聲音,笑著將一朵精致的絹花插在崇梓的鬢邊:“你想問我為什麼沒被人發現?把一具那麼大的屍體挖出來再燒掉,自然會留下蛛絲馬跡,可如果有耐心,每次隻是值夜的時候偷偷割下一小塊,放在自己房內的炭盆裏焚燒,就不會被人發現了。再說,因為屍蠱的關係,每次燒出來的粉末都隻有指甲縫那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