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說完,泊鈞的臉色已是一片蒼白。顯而易見,此刻在他心目中,所有的溟妖,無論死去的還是活著的,都是他的同胞。而他和他的同胞,無論在過去還是現在,在神人眼中同樣命如草芥。
“你別急,後來東王公回來,用不死藥又將她救活了。”漸函覺察到泊鈞迷惑的神色,趕緊解釋,“不死藥是西王母煉成的獨門靈藥,當年射落九個太陽的後羿就曾到昆侖山來討過此藥,一顆可以起死回生,兩顆就可以飛升成神。可惜這藥如今空留下一個方子,卻是再也配不出來了,連我母親手裏也沒有一顆。”
“為什麼配不出來了呢?”泊鈞好奇地問。
“因為上麵列舉的好多藥材如今都難以找到,也不知是不是絕種了。曆代東君,包括我父君如今隱居在昆侖山中修煉,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找到那些藥材重新煉出不死藥來。”她停了停,見泊鈞隻是點頭,便又接著說下去,“東王公雖然救活了溟妖,卻也不願因此與西王母鬧翻,因此便命人將溟妖偷偷安置在昆侖山中一個秘密地點,連自己也很少有機會前去探望。然而西王母通過讀心術還是知道了溟妖藏身之地,再度派人去刺殺她。”
讀心術,真是可怕的法術……泊鈞心裏默默地想著,並沒有打斷漸函的敘述。
“刺客原本想砍下溟妖的頭顱,卻被她無與倫比的美貌震撼,最終隻是刺穿了她的胸膛。他知道溟妖必死無疑,就離開去向西王母複命。誰知那溟妖生命力異常頑強,竟掙紮著離開住處,爬到了一座雪山上,這才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身周柔軟而暖和,竟是躺在一隻巨大的青鳥身邊。原來那隻青鳥生了重病,便靜靜地臥在雪山頂上等死,不料遇見同樣瀕死的溟妖,二者竟生出些同病相憐的親近來。
“不知那溟妖是生無可戀,還是自知必死無疑,竟用胸口流出的鮮血喂養那隻青鳥,如是一天一夜,最終青鳥恢複了活力,而溟妖卻死在了雪山頂上。等到東王公終於找到這裏時,他看見那美麗的溟妖靜靜地靠坐在青鳥身邊,目光直直地望著東方,全身的血液都幹涸了。而那隻本來要病死的青鳥,卻因為服食了大量富含靈力的血液,變得比以前還要健康和有力。
“東王公愛極了那個溟妖,卻再也沒有不死藥可以救她。他抱著她的屍體下了昆侖山,一路往東走,打算按照她的心願將她送回故裏安葬。”
“東王公知道她的故裏在哪裏?”泊鈞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信息。
“也許是吧,但是典籍裏沒有記載這一點。”漸函遺憾地歎了口氣,“西王母得知東王公出走的消息,大是憤怒,親自攔住他的去路,警告說如果他再往前走一步,就永遠不要回來見她和他們的雙胞胎女兒。東王公卻說:‘婉妗,我的前半輩子都用來和你打拚天下,建立昆侖,可如今我的心裏,什麼家啊國啊都再沒有意義,隻剩下送她回去這一件事。我不想做君王、丈夫和父親,隻想做她唯一的情人。’聽了他的話,西王母又是傷心又是憤怒,一氣之下說‘那我就幫你找回生命的意義’,於是用法術將那溟妖的屍體燒成灰燼,又用大風吹得一幹二淨。東王公法術比不過西王母,眼睜睜地看著西王母毀掉一切揚長而去,當即發誓與西王母恩斷義絕。他潛回皇宮偷偷帶走了一個女兒,在地勢最為險峻的常陽山和三淖之間建立起自己的王國,世人稱為‘東昆侖’,於是整個昆侖國分裂成兩個國家,國君也並稱為西皇和東皇。可當臣下勸說西王母出兵攻打東王公一統昆侖時,西王母卻說:‘他現在做的這些,不正是當初我逼他去做的嗎?’於是聽之任之,以至於東昆侖這個奇怪的存在一直延續至今。”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見漸函的故事講完了,泊鈞疑惑地問。莫非隻是要說明,溟妖自古以來就有迷惑神人的能力,而一旦他們消失,神人又有動力建功立業了麼?
“因為從這些七零八碎的記錄裏,我發現了兩個奇怪的地方。”一向活潑跳脫的小姑娘沉靜下來時,便帶著旁人無法企及的靈慧,“第一,那隻被溟妖之血救活的青鳥必定是啾啾無疑,否則為什麼別的青鳥都死絕了,偏偏它還能活下來?而且看它在神農國對那個女溟妖的保護舉動,大概就是因為那個女溟妖和以前用血救了它的溟妖長得很像。”
泊鈞點頭,早在漸函說故事的時候他就想到了這一點:“那你覺得……哪裏奇怪?”
“這麼算下來,啾啾是靠溟妖的血多活了八百歲,可是溟妖自己都活不了那麼久,況且……”她看了泊鈞一眼,遲疑著說,“況且你也給啾啾喂過血,雖然也讓它返老還童精神倍增,可要延年益壽幾百年,估計並不可能。”
“嗯。”泊鈞依舊點頭,自己的血能對活物起到多大的作用,他心裏還是有數的。
“第二,我看到了東王公和那個溟妖歌詠唱和的記載,當然,也有可能隻是筆墨做答。可是在一本極為偏僻的書籍中,記載著那個溟妖對西王母派去的刺客說:‘生非我意,死又何懼’……”
“啊!”漸函話音未落,泊鈞已驀地站起身來,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為緊張而漲得緋紅,“你說……她會說話?”
“不錯,她會說話,還有幾處記載都證明了這一點。”漸函點了點頭,看著少年激動的模樣笑了,“所以,你並不是特例。”
她會說話,她會說話,原來自己在這世間,並不是孤獨的!突如其來的真相讓泊鈞一時無法接受,他重新跌坐在寬大的靠椅裏,肩頭兀自輕微地顫抖。
“我仔細想過這兩個奇怪的地方,得出了兩個結論。”漸函走了兩步,繞到泊鈞身邊,“第一,溟妖血中的靈力,一代一代不斷退化;第二,溟妖以前會說話。”
這兩句話乍聽起來並無意義,但是泊鈞卻聽懂了。漸函所說的“溟妖”,不光是東王公的情人也不光是他自己,而是整個溟妖族群。
對於漸函的兩個推論,第一條泊鈞並不關心。既然空有靈力而無法使用,那麼溟妖血液裏靈力就算再多,也不過跟傳說中的靈芝金蟾一樣,隻能淪為神人修煉時的補藥。而第二條推論卻讓他心潮澎湃:如果溟妖一族以前果然能夠說話,為什麼到得如今反而喪失了這個能力?如果能讓他們恢複說話能力,是不是可以將他們從禽獸一類中區別出來,從而為他們爭取到人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