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經升起,積雪的反光從地窖口漏進來,讓顏大人臉部隱藏在陰影裏。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泊鈞從自我麻木的狀態中蘇醒過來,睜開眼睛正對上了顏大人閃爍的目光。
這種貪婪的目光,泊鈞最熟悉不過,頓時,恐懼如同蛇一般纏繞住了他。
“你抓住我,遲早……漸函公主會知道的。”眼看顏大人已經走到了籠子前,泊鈞明知開口便是示弱,還是忍不住搬出了漸函的名義。
“她怕是來不及知道了。”顏大人有恃無恐地笑了起來,似乎在嘲笑著泊鈞的幼稚愚蠢,“何況,抓你是西皇的命令,就算她知道,也救不了你。”
泊鈞的眼神一黯,是啊,漸函明早就要出發遠赴姑射了,何況她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必定無法因為一個低賤的溟妖而違逆她的母親。
“沒想到居然有會說話的溟妖……”顏大人依舊充滿迷戀地盯著泊鈞,“那麼,你血中的靈力,想必比其他溟妖更高……”說著,他從腰間取出一枚三寸長短的匕首,向被禁錮在鐵籠中的泊鈞刺了過去。
鐵籠窄小,泊鈞無法騰挪閃躲,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匕首刺向自己的肩頭。眼前的情形是他能想到的最壞可能,因為一旦發現了溟妖血液對提升靈力的作用,食用之人就會上癮一般每天取血服食,那麼他要逃脫的希望就更為渺茫了。
赤裸的肌膚已經感受到匕首的寒意,然而就在泊鈞充滿絕望地閉上眼睛時,地窖口忽然傳來一聲斷喝:“顏嶺!”
“二哥?”匕首忽然停住了,被稱為顏嶺的男人下意識地喃喃出聲。
“六弟,你出來!”站在地窖口的人又喚了一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
顏嶺遲疑了一下,終於收回匕首,順著梯子爬出了地窖口,還沒看清楚二哥顏峻的麵容,臉上便挨了一個重重的耳光。
“你想犯糊塗?一旦被鎮國公主和父親發現你私自喝了這溟妖的血,你以後還有安生日子過嗎?”顏峻聲色俱厲地訓斥道。
顏嶺咬著牙,羞慚地低下頭不出聲。在他接受抓捕溟妖的任務前,漸幽、顏理和顏家的其餘人等就在一起盟過誓,絕不私自取用溟妖之血增添靈力,這麼做,也是為了避免未知的風險和內訌的可能。
“幸虧我跟過來看看,否則到時候鎮國公主發現溟妖身上的傷,你該怎麼解釋?”顏峻一臉嚴肅。
“鎮國公主?要沒有我們顏家的力量,她現在還不隻是個丫頭?”顏嶺有些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休得胡言!她現在雖然隻是鎮國公主,改日便是皇太公主,繼而便是西皇!”顏峻皺眉,“她固然離不開顏家,顏家也離不開她!以後切莫再說出此類言語!”
顏嶺自然明白二哥這些道理,方才也不過說說而已,當下點了點頭:“二哥說得是,我們還是快點去向父親複命吧。”
“嗯,明日是個重要日子,還有些事情要預備。”顏峻說著,衝擱在一旁的地窖窖門一拂袖,四四方方的厚木板便直飛起來,將地窖口蓋得嚴嚴實實。
最後一絲光線消失了。
泊鈞蜷縮起身子,卻並不是因為昆侖山夜晚的寒冷,血液裏的靈力雖然無法調用,卻能保證這個身體長時間地挨餓受凍。他蜷縮起身子,隻是為了抑製住內心裏不斷滋長的恐懼。
到目前為止,他沒有想出任何一個脫困的方法,甚至,連脫困的可能性都很渺茫。
對泊鈞而言,這是一個漫長的夜。他的內心被焦慮和恥辱的火焚燒著,那些火卻無法穿透他冰涼的皮膚,將身周密實的鐵條融化。也許過不了多久,那些抓捕他的神人們就會去而複返,拿起匕首開始取食他的鮮血。雖然這是所有溟妖的宿命,可是他們有那麼多人,一旦都要服用他的血修煉,他很快就會死的。
可是他不能死!神秘的歌聲此刻就在冥冥之中回響,宣示著神對他的召喚:
折頸斷天兮天蒼茫;
解血為水兮水昏黃。
抖搖星辰兮裂眾嶽,
紅發炎炎兮吾為殤
斷頭滾落兮須眉張
白骨支離兮沉沙揚
金烏墜地兮仇讎安翔
幽都杳冥兮誰念太陽
昭昭兮太陽,
昏昏兮太陽
鑠金為鐵兮誰念太陽
棄玉奉石兮誰念太陽
山河變色兮誰念太陽
人神紛亂兮誰念太陽
惟吾一念兮神魂不亡
神魂不亡兮九頭秘藏
九頭秘藏兮傳火後人
傳火後人兮賓服四方
“九頭秘藏兮傳火後人,傳火後人兮賓服四方……”泊鈞默默地吟唱起這首早已銘記於心的歌曲,忽然心中一哂,“後人”?溟妖與禽獸同類,怎麼能算是“人”?這一直鼓舞著自己的歌聲,會不會根本就不是對自己唱的?否則為什麼神靈從來不曾佑護過自己?
頭頂上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泊鈞不由緊張地繃緊了身體。此刻應該是半夜時分,那麼來者的目的是什麼?
“這裏不會也被顏大人設了咒語吧?”憑借過人的耳力,泊鈞隱約聽到了一個說話聲。是個女人。
“沒有,他們走的時候我看著呢。”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回答,“看,這不是開了?”
地窖木門果然被掀開了,橘黃色的燈光射了進來,雖然微弱,還是讓早已適應了黑暗的泊鈞閉上了眼睛。
腳步聲沿著木梯傳下來,油燈的燈光也越來越近。泊鈞再度睜開眼時,看見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竟是大黑和小桃夫婦!他們都是普通的仆役裝束,正對著他憨厚地笑著。
不過詭異的是,這兩個人竟是跪著的!
“求神靈保佑我們夫妻早日生子!”見泊鈞睜眼看著他們,這對夫婦連忙磕下頭去,祝禱之聲雖小,卻是虔誠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