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妤童實在是一個聰悟絕倫的好學生。繆靳不過是為她撥開眼前障目之葉, 她便迅速學以致用。
看了眼手中她遞過來的鳳旨上寫的內容,他驚訝又興味的抬眼看她:“官陳書?”
此時,紀妤童正垂眸翻看命宮人搬來曆代皇帝在任間的帝錄, 聽到他的話,她便也順勢放下示意宮人收起。
先前他的話令她醍醐灌頂般明白了一個道理,特權之下, 一切皆為合理。她確是要轉變固有的思維, 要適應這個時代,利用她手中的特權, 在與他賭約的同時, 盡可能的令這個時代發生一些轉變,而不僅僅隻是去適應它。
“如你所言, 這天下唯你我二人至尊, 其餘人等隻需聽從便是。若要質疑不遵,且先看看他們是否也曾如此質問天帝禦令,若無, 那便是未將我放於與天帝同尊之位, 便是抗旨不遵。若有,便不會有此疑問。”
繆靳見她眉宇舒展,漆黑的清眸愈見閃亮,說話時的語氣淡淡卻帶著不容輕視的威儀, 心內不由觸動,眸中的神色亦更加幽深。俯身將她扶起擁著她於殿內緩步走動舒活經脈, 邊了然笑道:“遂你才會特意選在這個時候。”
紀妤童眸光微動未有直接答話,而是徑直來到殿門處微仰首望著清朗的天空淺淺一笑:“年關將至不宜大動肝火,待來年,便一切已成定局。”
繆靳側眸望著她臉上泛著光芒的淺笑, 亦升起一抹笑意:“妤兒果真是個好學生,朕很期待。”
話落,又移向她不見隆起的腹部,柔色愈深:“不過,你現下身懷有孕,萬事均要以身體為重。”
紀妤童下意識抬手撫上去,恰好與裏麵那活動的胎兒相觸,眸中不由一緊,隨後又緩緩放鬆,眼神堅定:“我心中自有分寸。”
盛平二年,二月初三
這一日是朝廷於年節前最後一日上朝,而這一日,眾臣也於金鑾殿跪聽了一封雖驚異但卻又無法拒絕的旨意,也是這一日,拉開了天後攝政的開端。
“故,天後有旨,命百官於來年上朝之日,每人呈遞自己為官經年之自述,及對日後為官之規劃,宏願。欽此!”
龐青立在禦階前將背後繡著金鳳凰的鳳旨宣讀完後,心裏大大鬆了口氣,彎下身子對龍椅上看不清表情的天帝躬身行禮後,方退著步子重新站於旁側。
看著底下眾官個個呆若木雞的反應他亦深表理解,想他方才聽天帝之言宣讀鳳旨時還稍稍懵了瞬,先時天帝下令敕造鳳旨他並未覺有何稀奇,畢竟連天後之名都出了,再出一道鳳旨又有何奇怪。
可他於宮中浮沉多年,這還是頭一遭於這商議國事的金鑾殿上宣讀一女子旨意,雖這女子乃天下至尊,可那也是女子啊。更枉論天後竟直接命令朝臣行事,雖與國政之事無關,可這旨意於早朝金鑾殿上下達,又直接吩咐,如何不令人愕然?古往今來,後宮向來無與前朝有所牽扯,而今,這天後,真是屢屢打破規製啊,就是不知,這百官心中如何作想。
如何作想,自是驚愕,匪夷所思,又奇異的未覺驚世駭俗。
眾人跟他所想一般,連天後尊號都破例為她尊封,還破例特許與天帝同尊,哦,還有包括這天帝之稱,亦是因天後所改。所以,這位聞名天下的天後的存在本身就已是屢屢破例的存在,便是她再有何驚人之舉,眾人怕也已有了番心理準備。
且得到如此天大的殊榮,哪個女子能按耐得住不昭顯一下威風?遂他們本就在想,這位天後可會做出何等舉動,雖不是預想中女子常做的舉辦宮廷宴會,命命婦朝拜耀威之行,但好在這鳳旨並未命他們做何於政事相關之事。遂現下反而有種一腳落地的踏實之感。
故在最先的驚愕愣怔過後,眾官便準備叩首領旨。開玩笑,這乃是天後在位的第一道鳳旨,而天帝此刻就高坐龍椅之上,能被禦前總管當殿宣讀,必是已經了天帝準許,且那日帝後禦極之時,天帝曾著重叮囑,命百官與百姓,敬天後如敬天帝。所以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在此時刻公然站出來反對,抗旨。
再加上他們也曾於禦書房見過天後身影,而天帝亦不曾令其回避便議定國事之態,此刻鳳旨現於朝堂倒也不顯得那般無法接受。
而且這一年他們也曆經了許多事,又馬上年休,都想要過個安穩年,誰也不想臨過年去觸這兩位至尊的黴頭。且天後娘娘還特許年後再呈,與天帝雷厲風行的做派相比,已是極善待了。
“臣等遵天後娘娘鳳旨,天後娘娘萬歲萬歲萬萬歲!”
繆靳高坐上方可以將下方官員那從吃驚到恍惚到恍然等神情輕而易舉看在眼中,而他們的心思他亦早就預料到。
他的妤兒當真聰慧至極。此舉雖看似無甚要緊,無礙朝堂。人雖未出現,可卻是潤物細無聲般令其尊名與旨令極其自然的出現在商議國政的朝堂之上,且這條鳳旨亦是寓意深遠,既能從百官的自述中了解其人品與官風,亦又號令指揮了他們無知無覺的聽從鳳旨。
當真是,好巧思。
紀妤童聽了旁青回稟後,心中方算落定。其實她的方法簡單明了,根本無需多費腦筋便能看透。可朝臣不知她的真正意圖,所以才會不設防備就這般無有異議成了她所算。
而凡事有一便有二,日後她的旨意,乃至於她再次出現便不會那麼突兀和難以接受。
鍾昌聞直至被宮人請進鳳棲宮時,心中回味早朝之事仍有些恍然,待聽得有人叫自己方回過神,忙要俯身下拜:“臣,拜見天後娘娘--”
“大哥莫要如此,你我兄妹無需多禮。”
紀妤童來不及去到他身邊阻止,便先出聲叫起,卻鍾昌聞仍是行了大禮後才站起身,收拾好臉上的神情後抬起頭來,目光未曾敢直接落在她的麵上,虛虛望了眼便彎起眼笑道:“娘娘恩德,但禮不可廢。”
看著她於上首坐下後,他又躬身行了禮方才坐下,半側著身笑道:“看娘娘氣色姣好臣也就放心了,若娘娘不嫌,待內人抵京後便請命進宮來拜見一番,一是敘舊陪娘娘說話,再也是她於女子孕產亦有些見解說不得會於娘娘有用。”
他現下尊敬的態度紀妤童雖無奈的卻也已坦然,便點頭笑道:“大嫂入京我自是歡迎之至,大哥屆時莫要忘了派人告知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