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放心,拉著他不肯放手:“你哪裏都不要去。”
“好。”他撥開我的劉海兒,敷上冷毛巾,“我哪裏都不去。我會一直在這裏。”
我心滿意足地笑著昏睡過去。喬歡從來都不會騙我,他說他一直都會在這裏,那就真的一直都會在。
可是,我醒來的時候,房間裏並沒有喬歡的身影。我以為他會在陽台,但是找遍了包括陽台在內的所有地方都沒有看見他。他的手機丟在了客廳的茶幾上。
喬歡不見了。
昏昏沉沉的大腦被這樣令人恐懼的念頭一激,反而變得清醒了。我套上衣服,快速地下樓,在樓梯上差點撞倒房東大嬸。她告訴我,喬歡一個小時前向她打聽哪裏可以叫到出租車去醫院,她告訴他也許村口會有。
一個小時前。一個小時前喬歡就出去了,然而,從這裏到村口步行隻需要十分鍾。這個時候他早該回來了……
我的額頭上滲出密密的汗,不敢再往下想,一路直奔到村口。
空蕩蕩的村口,一個人影都沒有。我奔跑著迎著風大聲地叫著喬歡的名字,回答我的隻有悠長又淒涼的回音。
汗水濕透了我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風一吹一片冰涼。喉嚨已經沙啞,盡管我仍然用力地張著嘴喊叫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響。
我無力地跌坐在村口的石橋上,將自己緊緊地抱成一團。不停地安慰自己,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他答應過我他會一直都在的,他答應過的就一定會做到。
我害怕得不停地顫抖,低著頭死死盯著眼前的地麵,不讓自己流下一滴眼淚。我固執地認為,隻要我不哭,喬歡就一定能回來。所以,就算再害怕,我也不能哭,一滴眼淚都不能掉。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雙深棕色的圓頭男靴不聲不響地出現在我的視線裏。我一眼就認出那是喬歡的鞋,忍了很久的眼淚刹那間再也遏製不住地轟然而下。我站起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像傻瓜一樣流著淚笑著叫他的名字:“喬歡。”
“你——”喬歡皺著眉,錯愕地將胳膊從我手中抽出,退開一步,“你認識我?”
我胡亂地擦著眼淚,用力地微笑。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他忘記我,又將重新認識我的這一天。我怎麼能讓他看到我痛哭流涕的樣子?
然而,不管我怎麼擦,淚水還是會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我想,我又哭又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
“你……”他將自己的手帕遞給我,“你沒事吧?”
“沒事!”我抬頭對他笑,“我在找一個人。我不小心把他弄丟了。”
他懊惱地看著我說:“我也在找一個人。她叫七七,你認識她嗎?”
我抿著唇拚命地點頭,“我認識。我認識一個叫七七的。不過,你要找的七七是什麼樣子的?”
“她……”他眉頭深蹙,低頭想了很久,“瓜子臉,大眼睛,頭發又長又卷,有時候會又哭又笑,就像你……”
他頓住,猛然抬頭盯著我。就那麼一眨不眨地望著我,仿佛要將我攝進眼裏一般。我微笑著與他長久地對視,然後看見他臉上漸漸出現溫柔的光芒和悲痛的神色。
我輕聲叫他:“喬歡。”
他一把將我拉進懷裏,緊緊地抱住說:“七七,對不起,七七,對不起。我怎麼能忘記你的樣子?七七,我得了阿爾茨海默症,也許以後即使你站在我的麵前,我也不會記得你是誰。我不想忘記你,七七……”
“我知道,我知道。”我輕輕拍他的背,“沒關係。忘記了也沒關係,我會讓你想起我是誰。”
6
我的感冒奇跡般地好了。那件事之後,喬歡不再出門。
春天來的時候,宏村的遊客多起來。我勸喬歡出門寫生,他怎麼都不肯,說,出去寫生還不如在家裏陪我一起看電視有意思。
我知道,他是怕會像上次那樣突然不記得我是誰。
我偶爾出門的時候,他就在陽台上往那些大大小小的便箋上寫字,一遍一遍地默寫他認為很重要的事。我親眼看見,他在我的照片後麵認真地寫上“七七,我喜歡的七七”,然後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進錢包,貼身裝著。
每個日落的黃昏,他都會獨自去陽台,拿出錢包一遍一遍地看我的照片。看完了,會走進客廳低聲叫:“七七。”等到我答應他,他就會立刻溫柔地對我笑起來。
我想,上帝還算仁慈。喬歡沒有再次忘記我。直到有一天,我去陽台給他送點心,他突然拉住我的手急切地說:“安然,我愛你。不要跟哥哥結婚。”
我的手猛然一抖,碟子就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我知道這不是他的錯,他的病情又加重了。陳主任說,相對於長期記憶來說,阿爾茨海默症病人會先失去短期記憶中的人和事。所以,他會忘了七七,而記得安然。
見我沒有回答,喬歡露出一臉痛苦的表情,幾乎是央求我說:“安然,我愛你,很愛很愛你。”
“我也愛你啊。”我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如果他的記憶裏已經沒有“七七”,那就讓我代替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來愛他吧。
“為什麼哭?”他用指肚替我擦眼淚。
“因為太高興了。”我拚命地笑。
“哦。”他偏頭看著我若有所思,亮亮的眸子忽地茫然起來。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轉頭就走。我走到客廳時,他突然從背後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不停地呢喃:“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七七,七七……”
我不知道他用了怎樣的方法,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很努力地要記住我,所以才會又想起那個本該已經消失在他記憶裏的“七七”。
“沒關係。我都知道!”我背對著喬歡,眼淚無聲又瘋狂地流淌,“喬歡最喜歡的是七七。”
“嗯。”他點頭,見我不說話,又說,“隻喜歡七七。”
那一天的傍晚,從陽台看出去,窗外的景致美得像是童話世界,又仿佛是一幅流動的神奇畫卷。我拉著喬歡出去散步,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下我們緩緩而行來到村首的南湖。玫瑰金色的夕陽籠罩著湖麵,有輕薄的霧氣繚繞在湖麵上,恍若仙境。
喬歡拿出速寫本,專注地看著我,認真描畫我立在湖心拱橋上眺望遠方的樣子。一開始我被他專注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漸漸地笑容就自然起來。喬歡是想以這樣的方式來記住我的樣子呢。
大概是不想讓我等得太久,他很快就畫完了走到我麵前,卻將剛剛畫好的速寫隨手扔進風裏。
我詫異地望著他。
他指指自己的頭:“現在我已經把你記在這裏了,永遠不會忘。”然後微笑著伸手替我摘去落到頭發上的柳絮。
我在他寵溺的笑容裏低下頭來,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換,讓時光在這一刻永恒。
晚些時候,我要出門采購食品時,喬歡在陽台上遠遠地對我說:“早點回來。”
陳主任說,到了病情的中後期,病人會對身邊的人產生嚴重的依賴感。我彎唇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好。很快就回來。”回身的時候,看見他眼中深深的令我不安的不舍。
下了樓,我忍不住回頭朝上看,便看見喬歡立在陽台上,朝我招手,薄薄的唇一張一合地做著“七七”的口形。夕陽落在他烏黑的短發上,泛起淡黃色的光暈。
一個小時之後,我回來,按門鈴沒有人開門。我用鑰匙開了門,叫著喬歡的名字,一間房一間房地找過去。最後,在陽台上看到他留下的字條:“七七,已經四個小時了,你怎麼還沒有回來?我出去找你了。如果你先回來,不用擔心,在家等我,我馬上回來。”
他把一個小時當成了四個小時。他又不記得一些事情了。
我扔下東西,下樓。我想我從來沒有這麼鎮定過。如果這個時候連我也慌亂了,那麼誰去找喬歡?
我問房東大嬸是否知道喬歡的去向,得到否定的答案後,我求她幫忙叫人找喬歡。然後,打電話報警,向警察說明特殊情況請求他們的幫助。
那一晚,幾乎全村子的人都出動了,還有派出所的民警。那一晚,我在那個風景如畫的村莊來回走了無數遍,不停地呼喚喬歡的名字。我喊他,喬歡,喬歡,你聽到了嗎,七七來找你了,是你喜歡的七七啊。
我一邊找,一邊幻想著下一刻,他會像上次一樣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然後問我認不認識一個叫七七的女孩。
然而,直到半夜,大家找遍了宏村所有的地方,仍然一無所獲,喬歡好像突然就憑空消失了一般。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往家裏跑,也許喬歡已經先回去了。然而,奇跡並不是總會出現,喬歡沒有回來。我坐在漆黑的客廳裏,從天黑一直坐到天明,再到天黑。兩天兩夜,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眼睛緊緊盯著大門,不吃不喝也不睡。我不能睡的,如果我睡著了,喬歡回來沒人給他開門怎麼辦?
第三天早上,我打開門下樓,強迫自己吃東西,然後收拾行李回C城。如果喬歡已經不在這裏,如果他已經忘記了所有的地方,最後一個留在他腦海裏的隻能是有著他童年記憶的C城。
曾經,在安然的葬禮上,他對我說,七七,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幸福地活著。
我答應過他的,就一定要做到。
我必須要回到C城,認真地吃飯、學習,努力地幸福。我必須要好好地活著,不然,有一天喬歡回來看到我一蹶不振的樣子,他會不開心的。
他們說,時光會掩埋一切,悲傷的、快樂的,最後都會在時光中慢慢死寂,了無聲息。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喬歡就是時光埋在我心裏的一顆種子。時光荏苒,它發了芽,長了枝葉,開了花,在時光的塵土中越來越鮮活,鬱鬱蔥蔥。
他讓我等他。他說,他馬上就會回來。
那麼,我就好好地活著等著他,一直一直等。
喬歡,你知道嗎?你離開的日子裏,我有認真地學習;我有按時吃飯;我將自己照顧得很好。我沒有哭,一次都沒有哭。所以你不會不開心對不對?你不會生我的氣對不對?所以,你一定會回來的對不對?
我的喬歡,隻是出門找我去了,找不到,他就會回來。
如果,有一天,你遇見一個有著細長眼睛的俊朗少年向你打聽一個叫七七的女孩,請你一定要告訴他,他的七七,一直都在C城等著他,永遠、永遠……
我終於知道你愛我,卻是在你即將離去的時候。
1
我從一場不可饒恕的宿醉裏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之所以說不可饒恕,是因為,我醒來的時候,江舟告訴我喬歡已經去了日本,早上十點的飛機。
我茫然地坐起來,怔怔地伸手用力捏江舟的胳膊。等到他呼痛跳開,而我眼前的景象沒有發生絲毫變化時,我才肯相信這不是我的噩夢。
喬歡不告而別,去了日本。
唯一讓我想不通的是,安然已經走了,喬歡為什麼還要去日本學醫?
他在國內的時候我沒有機會問,現在隔了千山萬水,即便有機會問,又還有什麼意義呢?
抬頭去看窗外的夜空,藍絲絨般的夜幕裏有幾點繁星悄然閃爍,我的心便跟著那星光一顫一顫。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我和喬歡才可以並肩站著看星星。
他說最快兩年就會回來。兩年,730天,17520小時。
我暗自出神。江舟將一個精致的紫檀木盒遞到我麵前:“喏,喬歡留給你的。”
盒子上了鎖,打不開。不知道喬歡在裏麵放了什麼,我有些好奇。江舟又將一把用紅繩係著的銀色鑰匙放到我手中。玲瓏精巧的鑰匙堪比珠寶專櫃裏那些美麗繁複的吊墜,令我愛不釋手。
將銀鑰匙在手中細細摩挲一遍,對準鎖眼準備打開木盒,卻被江舟阻止。
他捏了一張卡片,臉上的表情莫名其妙:“喬歡再三交代,在你想打開盒子之前,一定要先讓你看這個。”
那是一張雪白的,外麵沒有任何圖案和字跡的卡片。裏麵是我熟悉的字體,龍飛鳳舞,隻有短短一行字。
記住,兩年後打開。否則,我會回不來哦。
我忍不住嘴角上揚。明明是帶著點威脅的句子,因為用了他從來不曾在我麵前用過的感歎詞——哦,讀起來竟然有一絲撒嬌的意味。
笑過之後便是無端的失落與惆悵。喬歡如此了解我。他知道我有時候會固執地認為一件事會成為另一件事的預兆,即使那兩件事看起來毫不相關。因此,他說,兩年後再打開,否則就預示著他會回不來。
我怎麼能讓他回不來?即使我心裏清楚,兩年後他會不會回來,和我是否在兩年後打開這個盒子毫無關係。但是,固執如我,又怎麼能冒一點風險?
如果兩年之期不到,打開盒子,他就會回不來。他明明知道,這樣的句子對我來說無異於最惡毒的詛咒。但是,他仍然這樣寫了。也許正是因為他了解這一點,所以才以此“威脅”。
我抿唇,盯著盒子發怔。喬歡他到底在盒子裏放了什麼東西?而這些東西又為什麼要等兩年後我才可以看?
深紫色的木盒,在燈光下泛著幽幽的冷光。八月炎熱的夏夜裏,我禁不住打了個冷戰。直覺裏有不好的念頭一閃而過,但是又說不清究竟是什麼。
我看一眼浮著森冷幽光的木盒,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對著江舟叫起來:“快拿開!我不要看。”
新來的阿姨受喬歡之托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這讓我更加想念芳姨和喬歡。九月開學的時候,用喬歡留給我的卡去銀行取錢,才發現裏麵的存款數額大得驚人。
喬歡很少給我打電話,但是,每星期都會給我寫一封長長的郵件。他在郵件裏介紹日本各地的風土人情;告訴我哪一天在哪裏他看到怎樣旖旎的風景;吃了什麼特別的小吃;在哪一條路上遇見一隻正曬太陽的貓。種種細節,不一而足。
有時候,對著電腦,看著那些方方正正毫無特點的字總會產生一絲錯覺。總覺得喬歡不是在給我寫信,而是在詳細記錄自己的每一天。
不拘小節的喬歡,為什麼突然會對生活點滴觀察得如此細致入微?
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仿佛他那些詳盡的字句背後潛藏著某種深深的恐懼。但是究竟是怎樣的恐懼,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會給喬歡寫很長的郵件,在信裏絲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思念。當然,這些信最終都躺在了我的草稿箱裏,一封都不曾發出。每一次,我真正回複給喬歡的郵件隻有短短的六個字:一切安好,勿念。
2
進入到C大附中,才真正領教了傳聞中魔鬼式的教學方式。每一天,都在反複地做題、測驗中度過,絲毫不能鬆懈,仿佛隻要稍稍停下來喘口氣就會有大堆的試卷將自己生生地活埋。
奇怪的是,同一個班級的江舟卻似乎輕閑很多。他總是趁我不注意從背後把我的試卷抽走,漫不經心地掃一眼說:“這麼簡單的題目,簡直是浪費我們天才少女的寶貴時間。不如由我來代勞。”
他那種氣定神閑、雲淡風輕的樣子,簡直要讓被無數習題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我發狂。還好,我定力夠好,每次都能忍住不發作,隻是從他手裏奪回試卷,一言不發地低頭繼續奮筆疾書。
某一天,一片枯黃的樹葉被風卷落到我的試卷上,我從書堆裏抬起頭來,看到窗外蕭瑟的世界,才愕然發現C城的冬天已經不知不覺來臨。
C城凜冽的冬天,沒有喬歡在身邊,會清冷許多吧?我裹緊衣服,把手攏在嘴邊嗬一嗬,抿唇笑起來。沒有關係,過了這個冬天,再過一個冬天,喬歡就會從日本回來了。
第二天,是周五。下午快放學的時候,蒼青色的天空飄起輕盈如羽的雪花,宣告這個冬天的第一片雪精靈降臨人間。
從C大附中回彼岸巷的舊樓,需要穿過一個公園,再走一條街道。我徒步走在銀裝素裹的公園裏,周圍的世界一片靜謐,耳邊隻有“簌簌”的落雪聲。任由晶瑩的雪花落在我的發間,棲在我長而濃密的睫毛上,想象著自己是一位出沒於皚皚白雪中的精靈。
快要到公園出口的時候,遠處路燈下佇立著的頎長身影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修身的黑色羊絨大衣,豎立的領口襯著尖削的下巴,狹長而漂亮的眼睛,柔軟的黑色短發上落著點點白雪。那樣熟悉的輪廓。
我屏住呼吸,慢慢走近。路燈昏黃的光暈裏漸漸清晰的一張俊逸的臉慢慢和我腦海深處的喬歡的麵孔重合。
是喬歡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輕輕吸一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清冷的空氣裏竟然隱約有一股白殘花的味道。
“喬歡?”我停在離他五米遠的地方,試探著輕聲叫他的名字。
一直低頭若有所思的人,慢慢向我側過頭來,用那雙形狀優美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我,仿佛不認識我一樣。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這場景不過是我無數個夢境之一時,他才仿佛突然記起來我是誰。他輕蹙的眉頭一下子展開,呼出一口氣,很輕鬆地說:“安冉。”
我看著喬歡一步一步向我走過來,注意到他手邊的行李箱,需要使勁地瞪大眼睛才能不讓喜悅的眼淚掉下來。
今天是我的幸運日吧?喬歡真的回來了,在他離開的四個月又十天之後。
滿腹的疑問在看到喬歡細長的眸子裏融融的笑意後,全部化為烏有。
不管因為什麼,他回來就好。不是嗎?
3
喬歡沒有再提起去日本的事。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飛揚,就像C城冬天漫天飛舞的雪花,輕靈、美麗,直到我漸漸發現某些之前被我忽略的不對勁的地方。比如,喬歡回家的第一天,他怔怔望著他請來的新阿姨問我芳姨去了哪裏;又比如,某個夜晚,剛剛吃完飯的他,又來敲我的門讓我陪他出去吃晚飯;再比如,陽光充足的午後,他會對著院子裏枯敗的薔薇問,安冉,那是什麼花?
盡管敏銳的直覺一直在向我示警,但是,我一直試圖安慰自己。喬歡不過是有點健忘而已,不需要這樣大驚小怪。然而,江舟的一句話徹底將我驚醒。
那天午休的時候,我向江舟提起一直以來心中的疑惑:“喬歡是不是有些健忘?”
“做題做傻了吧你?”江舟難以置信地望著我,“喬歡可是在國際記憶力比賽上拿過獎的人。健忘?怎麼可能。”
可是他明明……
我的心髒突突地跳起來。感覺自己仿佛被人懸在半空中,而腳下是萬丈深淵。莫名的恐慌攫住我的心,讓我害怕得不知道如何呼吸。我衝出教室,不理會一路跟過來的江舟,在校門口跳上一輛出租車,直奔彼岸巷的舊樓。
一路上,我不斷地祈禱,希望一切不過是虛驚一場,希望我回到家向喬歡問起時,他會像往常一樣淡淡地笑著說,什麼事也沒有。
然而,我到的時候,喬歡並不在。我找遍所有的房間,不見他的身影。在他的臥室裏,我發現了很多寫滿字跡的便箋。其中的一張上寫著:滄海區,清風大道,彼岸巷113號。乘9路公交車,在煙柳園站下。下麵畫著簡易的步行路線圖。
為什麼喬歡要特意記下家裏的住址?還要配上路線圖?我不知道喬歡怎麼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一直被我按壓在內心的恐慌在那一瞬間徹底爆發。
巨大的恐懼感裏,我突然想起來喬歡去日本前給我留下的那個木盒。那個他特意要求我兩年之後才能打開的盒子裏,是不是藏著什麼秘密?
我從脖子上取下鑰匙,以最快的速度找出盒子插入鑰匙。“哢嗒”一聲鎖應聲而開時,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眼睛緊緊盯著盒子,卻不敢伸手去碰,仿佛那裏麵藏著可以將我瞬間吞噬的黑洞。
我咬咬牙,伸手將盒子慢慢打開。我早已學會怎樣去麵對殘酷的現實。然而,在我看見幾乎代表喬歡所有財產的存折和喬宅的房產證時,還是差點驚得將盒子扔出去。
四個月之前,喬歡離開的時候,留下他所有的財產給我,這又暗示著什麼呢?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思緒仿佛被狠狠打了個結,亂成一團。
用手撐著額頭,強迫自己去拆躺在盒子裏的那封寫著“七七親啟”的信。因為手抖得厲害,薄薄的一封信仿佛有千斤重,幾次從我的手中跌落到地板上。
顫抖著雙手看完那封信,我抬手摸一摸因為驚慌過度早已麻木的臉。出乎意料,我的手心裏幹幹的,沒有一滴眼淚。
我想,如果這是上帝對我的愛情的考驗,那麼我一定要微笑著去麵對。
我不能哭,尤其是在得知喬歡生病之後。
喬歡說,他得了家族遺傳的阿爾茨海默症。
他去日本,是為了尋求更好的治療方法。
他原本說最快要兩年才能回來,可是,現在不到半年他就回來了。這又說明了什麼?
阿爾茨海默症。默念著這樣一個怪異得令人無端恐慌的名字,我不知所措。現在,唯一能給我幫助的,大概隻有陳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