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裏麵依然風不吹,草不動。細眉毛的軍官叫過來一個士兵,兩個人竊竊私語了好一會兒,那個士兵使勁地點著頭,軍官用力揮揮手:“放箭!”
箭如飛蝗。我想不出更好的詞兒,在我十一歲那年大窪裏曾鬧過一次蝗災,它們遮天蔽日,紛亂如麻,的確和那天射向茅草屋的箭有些相像。箭射過後,房間裏依然沒有動靜。
風吹過葦草,吹過箭的末梢的羽毛,嗚嗚嗚嗚地響著。“給我進去搜!”長官下達了命令。四個緊張的官兵步步為營、相互掩護,費了許多力氣才靠近了草屋的門,然後又費了更多的力氣才衝進了屋裏。
“報告防守衛,屋裏沒人!”
“再搜!他明明在屋裏!”
“報告防守衛,我們每一寸都用劍紮過,連油燈和草席也沒放過!可是,屋裏確實沒人!”
不過,士兵們搜出了一張紙,上麵歪歪斜斜地畫著一隊小人兒,胸口上寫著“清”字。“誰給叛賊報了信?難道,你們不怕滿門抄斬嗎?”那個防守衛真的生氣啦,他眉頭那裏長出了一個大大的疙瘩,而鼻子歪在一邊:“給我放火燒了!”
“慢!”“不行,不能燒!”“憑什麼燒我們的房子?”“這麼大風,火要是連了葦蕩,不是斷我們活路麼?”……他要燒那房子,我們當然不幹了,孔莊、劉窪、魚鹹堡的人們紛紛聚集過來,將那隊官兵圍在中間。“難道,你們要造反不成?你們有多少腦袋?”他拔出腰間的劍,人群中一片轟笑。“大人,我們都讓你嚇死啦!”
幾個士兵按住暴跳的防守衛,“你們回去吧!我們不燒房子啦!”“不過窩藏疑犯的罪名的確不輕,何況他可能是撚軍的叛賊!上麵怪罪下來我們誰都不會好過,最好……”
房子沒燒,講鳥語的魔術師未能抓到,給他通風報信的人也沒有查出來,但官兵們也沒離開大窪。他們駐紮下來,打秋圍。
傍晚時分,一隊大雁鳴叫著落入了無際的葦蕩,在它們對麵,埋伏著的官兵將弓拉滿,等待防守衛一聲命下——突然,那群大雁又迅速地飛了起來,四散而去——“這是怎麼回事?”“是誰沒有藏好,暴露了我們?”
他們在河溝裏下網,用竹子、葦杆和樹枝在水流中建起“迷魂陣”。我們當地叫它“密封子”。第二天,下河的軍士隻提著十幾條小魚上岸:“報告防守衛,我們的魚網破了一個大洞,而迷魂陣被人改過了,根本困不住魚!”
隨後,他們去捕捉狐狸、獾、野兔和黃鼠狼,可是,不知道它們怎麼預先得到了消息,和官兵們捉起了迷藏。
“這些刁民!我一定饒不了他們!”
“大人,這些刁民可不好惹!別和他們一般見識!”……
是誰給講鳥語的魔術師送去了信?他又是如何逃走的?這在我們那裏是一個謎,即便是多年之後。對於這個問題,講鳥語的變形魔術師裝聾作啞,或者講一通莫名其妙的鳥語,讓我們找不到北摸不到南——既然他提供不了什麼線索,那就讓我們的想象來補充吧。後來,在劉銘博和謝之仁的講述中,那天發生的事簡直是一段驚險的傳奇,一波三折,千鈞一發……
在官兵離開我們大窪之前,眼尖的荷包嬸嬸一眼認出,在身邊和他耳語的那個士兵曾來過孔莊,他是和四個變戲法的一起來的!荷包嬸嬸提醒了我們,是他,是有這麼個人,他給我們表演的是上刀山和鐵槍刺喉。在我們當地,將一切魔術、雜技都稱為“變戲法兒”,每年秋天和春節,變戲法的都會來我們大窪表演,換點銀錢,鹹魚或一些稀奇古怪的貝殼什麼的。那年秋天,他們受到了冷落,無論鐵槍刺喉、三仙歸洞、大變活人都不如變形魔術師的技法來得新鮮、刺激,他們的戲法兒甚至吸引不到孩子。
“他竟然引官兵來報複!”我們最瞧不起這樣的人啦!後來,第二年吧,那些變戲法兒的又來過一次,他們打開場子準備表演,孔莊、劉窪、魚鹹堡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呸呸呸呸呸呸呸呸!我們用唾沫將他們噴走了,從那之後這些變戲法的便再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