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是官逼民反啊!現在,我們打了官差,扣了軍官,不反也不成了,不反也是死罪!”
“……我,我沒有參與打官差,也沒參與……”
“哼,你以為你會說得清楚?誰會給你證明?要是別人都抓起來,隻有你一家什麼事都沒有,你,你還能在這裏待?……”
“拚了吧!拚了也許能有活命,說不定還真能封王封相,我們的子孫就不用在這破地方受苦啦!人家的刀都架在你脖子上啦!”
這時,傳來一個消息:被關在牛棚內的那個防守衛自殺了,他在自殺前就已經氣炸了肺,誰也想不到他有這麼大的火氣!
“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反吧!”
聽到這個消息,我和弟弟都興奮異常,特別是我弟弟,他來回亂竄,自己摔了好幾個跟頭,弄得滿身是泥。我父親從衣櫥底下掏出一把生鏽的刀,而我母親,則坐在一個陰影裏,淚水流個不止。
傍晚時分下過一場小雨,落在葦蕩裏像一簇簇射下的箭,風的聲裏包含著嘶殺、哀鳴和刀光。雨下過之後,大窪裏的那支隊伍打出了自己的大旗,那是一條藏藍色的床單做成的,上麵寫了一個黃色的“義”字。這支隊伍集中在打麥場上,由那些密謀者引領,舉行了一個簡單的起兵儀式。我說過我們這裏地處偏僻,沒有人能提供起兵儀式的規範樣式,參與密謀的秀才不能,見多識廣的劉銘博和謝之仁吱吱唔唔,也派不上用場,那些密謀者們隻好用他們的想象來部署。所以,我們這裏的起兵儀式極為簡單。就是這樣,在這個簡單的起兵儀式上還出了點小插曲。一個被封為“漢武大將軍”的密謀者宣布,我們的這支隊伍是撚軍的一支,由吳優思將軍指揮,我們將和撚軍的舊部一同起事,殺進京城,把滿族皇帝的頭砍下來當球踢——“現在,請吳優思將軍入座,宣布我們起兵!”
椅子是空著的。等了好大一會兒,講鳥語的、會變形的魔術師也沒有到來,下邊扛著刀槍、鐮刀、鋤頭的腦袋們開始竊竊私語。“大家靜一靜!吳優思將軍馬上就來!我們不要急!”這時,一個經常的密謀者出現在“漢武大將軍”的身側,和他一陣耳語,“大家靜一靜!吳優思將軍為了刺探官兵的動靜,已化身為鷹飛到滄縣去了!臨行前他吩咐,大家要聽我的指揮,違命者,斬!”漢武大將軍在說到“違命者斬”的時候不自覺地帶出了京劇的念白,下邊的刀槍、鐮刀、鋤頭們歪歪斜斜地笑起來。
那個湊到“漢武大將軍”身側和他耳語的密謀者就是我的叔叔,那是他一生中最為榮耀的時刻,以至他最後的步子邁得飄飄然,而臉漲得通紅。多年之後,叔叔跟我說,什麼吳優思將軍化身為鷹、前去滄縣刺探軍情的那些全是謊話,屁話,無稽之談。真實的情況是,他們偷偷殺死那個軍官之後馬上來到魔術師的房子裏,拿來紙筆,和他商量如何起事造反,擁他為王。然而那個魔術師的頭搖得,“不,我不懂帶兵打仗,也不想造反,隻想過幾年清閑日子。”那些密謀者用早想好的策略威逼利誘,然而這個魔術師除了嘰嘰呱呱講幾句鳥語之外根本無動於衷。怎麼辦?我叔叔他們偷偷使個眼色,幾個人撲上去,用浸過狗血的繩索將那個魔術師綁成粽子——“這回由不得你啦!我們就是綁,也要將你綁去,你想不參與造反,門兒都沒有!”
就在他們抬著被綁起的魔術師出門,路過葦蕩和被收割完的麥田,下起了那場該死的小雨。雨的確下得不大,沒有影響到他們趕路,然而卻給魔術師的脫逃創造了機會。他們走著,忽然感覺肩上的份量一下子輕了,扁擔上隻剩下那條被狗血浸泡過的繩索。“快點!快,那隻螞蚱是他變的!”“不,不對,我覺得,是剛才那隻鵪鶉!”“剛有條蛇從我腳下爬過去!那也許是他!”……
“根本是官逼民反啊!現在,我們打了官差,扣了軍官,不反也不成了,不反也是死罪!”